抵达了县城,叶蓁蓁逃似的下了牛车,饶是她作为见多识广的现代人,面对众人的调侃打趣,也做不到泰然自若。
保守的古代人,奔放起来老司机也扛不住。
跑了一大段距离,叶蓁蓁左顾右盼,没再见到熟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的养气功夫显然不到家,看看人家桢哥儿,一路上面不改色,仿佛荤段子的主角不是他似的,真真是让人服气。
受方才荤段子的影响,叶蓁蓁一路上都不好意思和桢哥儿说话,依照原主的记忆去了县城最大酒楼,进了门就在柜台处问着,“掌柜的,我有一些农家菜,你们收不收?”
掌柜的正忙着呢,头也不抬地挥手赶人,“去去去,我们酒楼有专门的供给渠道,每日的肉菜都是够分量的,不零买。”
这种情况是早就预料的,叶蓁蓁也不气馁,直接把菜篮子放上去,不死心地游说道,“掌柜的,你看看嘛,这是我在山上采的蘑菇,纯天然无毒的,已经是晒干的,可以保存上许久的。”
“咦,蘑菇?”
掌柜的终于在算盘中抬起头,伸手进篮子拨了几下,“乡下人会辨认蘑菇的倒是少见,确实是能食用的,品相也不错的话,那便收下吧。”
篮子里的蘑菇约莫有两斤,除了寻常的香菇外,还有珍贵的松茸和松露,这两样占了大头,掌柜的称量了一番,双手飞快地打着算盘,最终报出收购价。
“香菇一斤,一百铜板,松茸和松露各半斤,一贯钱,一共一千零一百个铜板,您把钱收好了。”
古代银矿珍贵,银子并不常见,通常以铜钱为主要流通货币。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一贯又有一千个铜板,形容富商腰缠万贯,就是这么来的。
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三百块的购买力,一个铜板就是三毛钱,这个收购价已经算是低了,但大酒楼压价实属正常,这些都是在计算之内的。
叶蓁蓁把沉甸甸的铜板放进篮子里,继续道,“掌柜的,这些竹笋和腊肉,你们不要吗?”
“这就不需要了,但蘑菇收多少都是使得的,小娘子,你日后若是再采到蘑菇,无论湿的干的,我都要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叶蓁蓁道了谢便离开了,提着沉甸甸的铜钱,她一时间神采飞扬,早就忘掉来时的尴尬,兴奋地说道,“桢哥儿,看吧,不用你打猎,我还是能挣到银子的。”
崔家以前略有薄产,崔大娘生病后才大量地花费银子,变卖了不少首饰后,才勉强撑到现在。崔维桢去过当铺,倒是没与人斤斤计较地买卖过东西,这会儿倒是长了一番见识。
剩下的竹笋和腊肉,其他酒楼都不收,叶蓁蓁只好放弃走捷径,为今之计只能去集市摆摊了。
他们来时已经晚了,好位置都已经被抢光,找了大半天,才终于看到一个无人角落,才把东西都放下来。
集市上人来人往,河鲜家禽应有尽有,气味嘈杂,环境也脏乱差得很,崔维桢一袭文人长衫,气度清贵,直愣愣地站在这儿,着实突兀,像是误入鸡群的仙鹤似的。
叶蓁蓁知道他有些小洁癖,这会儿眉头紧锁,俊脸绷得直直的,肯定是受不了了,一时有些心疼,连忙把装着碎银子的荷包递过去,“桢哥儿,你先去书斋买纸墨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崔维桢看了她一眼,“不用,我与你一起卖。”
突破心理底线后,一切都变得轻而易举。
叶蓁蓁为桢哥儿接下来的举动,刷新了对他的认知——
别看她之前和酒楼掌柜侃侃而谈,卖东西讲价毫无障碍,这会儿在集市上摆摊,和周围招呼的小贩相比,明显就成了哑巴。
说到底,她还是有形象包袱的,不好意思开口吆喝,招揽客人。
熟料桢哥儿这个清贵的读书人,在摸清左邻右舍的套路后,竟是也学着吆喝起来,“买农家货咯,新鲜的竹笋和腊肉,绝对童叟无欺,味道鲜美,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咯。”
叶蓁蓁:“……”
目瞪口呆!
如果是漫画效果,她现在肯定是惊掉下巴了,即便这样,她还是震惊得半晌合不漏嘴,眼前这人真的是桢哥儿,而不是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附身了吗?
你的世家子矜持呢?读书人的傲气呢?这么轻易地沦落成卖货郎,不能够吧!
叶蓁蓁惊得怀疑人生,崔维桢却面无异色,一本正经得像是在念圣贤书,而不是在吆喝着客人似的。
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已经是截然不同。
十几年来,即便落魄了,他的人生依旧是阳春白雪,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切地贴近底层百姓的生活,他读《观刈麦》、《卖炭翁》,虽解其意却不懂其境。
他钻研的孔孟之道,也是着眼于高屋建瓴的朝政大局,家国天下,却从未领略过救世济民的民生仁爱,这会儿终于能领略几分滋味。
叶蓁蓁哪里知道,桢哥儿卖个菜都能得到精神的升华,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大姑娘小媳妇聚集过来,含羞带怯地挑拣问价,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美男计果然是古今通用的不二法宝也!
托桢哥儿出卖色相的福,半篮子竹笋和一篮子腊肉,很快就被哄抢而空,一共得了一贯钱,算是买蘑菇所得,一共有两贯加一百个铜板。
带来的腊肉毕竟不多,能卖出这么多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可以收工了。”
叶蓁蓁用粗布遮挡住篮子里的铜钱,走出依旧喧闹的集市,说道,“桢哥儿,咱们先去书斋,再去医馆请郎中吧。”
崔维桢见她提着篮子有些吃力,便把空篮子递过去,他自个儿提上了,顺嘴问了句,“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顺到一起买了吧。”
一篮子的铜钱,一大半都是她赚的呢。
叶蓁蓁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什么需要的,才这么点钱,也不知道够不够给你买纸墨呢。”
崔维桢看着她鬓发上插着的银簪,顿时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