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眠是在百度贴吧论坛上接触到木婉的。
那天她才被齐晏拒绝,正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让齐晏带她进沙漠,既然私人带不行,那跟团总行了吧。想找人进沙漠,一来就是正规的旅行团,有旅行社保障着,但是这样向导的收入就不算高,因为一部分要被抽成;另外一个法子就是各大软件的群,阿杰他们都有自己游客的大群,谁想旅游跟团就把人拉进去。阿杰说,齐晏的团几乎都是散团,他没有入职旅行社,纯粹就是个体户。要是想跟他的团,进他组织的微信群就行。
于是阿杰就拉关眠进群了,没想到最近的探险团已经够人了,再者群里还被禁言了,除非是群主才能说话。组成团的人也都被拉进另外的小分群。
关眠只好到贴吧的驴友群看看,在内蒙巴丹吉林沙漠的探险贴里,专门有一个为齐晏开设的帖子。刚好,木婉在里面发帖说自己有事不能去,谁想去的可以买下她的坑位,但是要付双倍价钱。
关眠于是和木婉联系上了。
至于木婉为什么有事没有去,这不在关眠关心的范围内。她以为木婉不去就是不去了,谁想有人出尔反尔。
今日一大早,关眠就收到了木婉退回来的红包,还有一条信息——对不起,我还是决定跟团,这钱我三倍退你。
而今天,刚好是第二站开始的日子。
这时间掐的可是够准。
**
关眠来到营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齐晏。
三日不见,他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走近了些,关眠看见车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那女人面容清秀端正,注意到关眠走近也只是看了过来一眼。
关眠不确认是不是木婉,因为她也没有见过木婉。但之前跟团的人都见了遍,她显然就是。
“我以为,木婉已经跟你说清楚了。”齐晏合上书,双手抱臂看着她。
关眠的眼光从车里那女人移到放在车头的书,竟然又是一本历史书——元朝(朱元璋的一生)。又从书本移到他脸上,他的下巴刮过青胡茬,关眠甚至能够看清那有些干燥的纹路。
“这位置本来就是我买了,她甚至都没有和我商量就回来了,钱是退了,可这不是把我当猴耍?我凭什么只能跟一站?”关眠尽量语气平和,做个情绪稳定的正常人。
“既然退钱了,那你就跟下次的团。”齐晏说出的话轻飘飘,完全不在乎关眠的情绪。
“你是不想带我吧。”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关眠觉得这齐晏是个有原则的人,如果关眠已经进了他的团,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木婉回来继续跟。
只有一个理由,他觉得带木婉更好带过关眠,甚至不想带关眠。
“你知道就好。”齐晏一点也没有掩饰。
关眠往前站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都能互相闻到对方的气味,关眠也不害臊,反而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场。
齐晏就这么站着,挪都不会挪一步,似乎挪一步就是怕她似的。
两人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齐晏,你为什么对我意见这么大?我自问没有冒犯你,我只是想让你带我进沙漠找海子,你找不到也无所谓,我不会说你,更不会害你。杰叔带我看了那么多海子,都没找到,我说他什么了么?我还不是照样给他向导费,甚至越给越高。齐晏,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关眠的眼光如一把利刃似得要把他的伪装戳破。
这不单单是质问,这更像是关眠的不解,她是真的不知道齐晏这家伙在想什么,她也没有要求一定要他找到心目中的海子。
她不理解齐晏为什么不接她的单子。
“你说呢?”
“关眠,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找海子?”
齐晏没有被关眠的话激怒到,但是说出的话也几近咄咄逼人,两人气势都不相上下。
“这是我的私人原因,我不认为这个一定跟你说!”关眠气,这是她的私事,再说了,说与不说对于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区别。
“那我就不会带你去,关眠,你有秘密。”
“你是个危险的人。”
齐晏凑近,一字一句吐气。
关眠心里一窒,瞪着他的眼睛简直要冒火。
“关眠,你说阿,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带,又为什么一定要找海子。”
简直了,现在倒成了齐晏的执着。
关眠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先一步妥协。
“好,我不跟你计较了。我等你回来,我会让你带我的,只有我一个,私人团。”关眠此时倒是有点像赌气。
齐晏不客气冷笑一声,转身取过书,继续翻开,靠在车头,身姿随意。
关眠深吸一口气,“你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齐晏头也不抬回她,“不回了,第二站开始就会一直在沙漠里,连着第三站去,不会再回营地。”
**
营地酒店。
秋末的风沙呼呼作响,顺着打开的窗台猛然灌入,凉风瞬间席卷床榻之人全身。
关眠醒来的时候反而因为这股风得到一丝缓解,她后背湿透,被子给她捂出了一身汗。
她掀开被子,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发丝黏在额头上,关眠下了床,打开床头灯,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来。
她望着镜里略显倦意的自己,黑眼圈隐隐浮现。她呆坐了一会儿,把上衣解开扣子,靠近心口的那一处,光滑无疤痕。
她的手指摩挲着这处肌肤,若有所思。
这是她中枪的伤口,在香港醒来后,她查看伤口发现本来有着一条十字疤痕,很深的形状。可是来到这边三个月后,这个疤痕竟然神奇消失,她没有涂任何的药膏,按照常理来说,这疤痕会跟着她一辈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身体的异常,她从小就已经知道,自己这副身体跟正常人不一样。
未满十八岁时,关眠就发现自己不管受什么伤都不用去医院,那伤口一会儿就好。可是过了十八岁后,她只要受伤就会留下疤痕,甚至不得不去医院。
尽管她死不了,但总归会留下痕迹。
可是现在,她的身体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以前那样。
关眠的目光怔怔,她无法忘记两年前父亲病逝时在病榻上的嘱咐。
父亲好像已经预料到死亡,他的身子自从去了沙漠回来后就一直不太好tຊ,终于在那年冬天因为心脏衰竭还是走了。
他垂着泪,摸着关眠的脸,艰难吐气。
——阿眠,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会异常,这事你肯定也知道和你母亲有关,但听我的,不要去找你外婆家在哪,永远也不要去。
——长生不老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诅咒。
——我爱你的母亲,她走后,我痛苦了二十几年,阿眠,要是我再多活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那该多可怕.......多痛苦.......
——阿眠,听话。
**
父亲不让她去找,可是没办法她不能不去。
关眠本来确实不去的,她也按照父亲的话,努力遵守,可是.......可是......
关眠睁开眼,夜色下,镜子里的她冷清坚毅。
父亲提到过,他去的那片沙漠在内蒙,有一片蔚蓝色的无垠大海,穿过那片海子,她就能找到当初父亲去过的地方。
海子,海子,这就是为什么她要寻找海子。
本来她找齐晏只是纯粹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她根本对齐晏没有抱多大希望,他不行就继续找下一个向导。
可是跟了一次团,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只有齐晏才能帮她找到那片海子,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所以,她一定要让齐晏带她。
**
次日一早,关眠就来到了营地。
大老远的,阿杰就侯在一辆车旁边,瞧见关眠过来,立马迎了上前,递交钥匙。
“关小姐,您昨天让我帮您找的车子我给找好了,这车可是我们营地的高配越野车,比齐晏那辆还要好!当然,您给的钱够多,齐晏那小子就抠搜了点,嘿嘿。”阿杰帮忙打开车门,拍了拍车头。
“国内的猎豹黑金,全体通红,张扬却低调非凡,稳定性极好,虽然是二手的,但也值了,这辆车去年就在市场上售出,但是价格昂贵,比一手的低不了几个钱,原车主也只开过几个月,我个人觉得非常值!”
关眠一边听着阿杰介绍,一边伸手摸着车身,眼睛盯着,不放过任何细节。
车内的装备应有尽有,轮胎配置也都换了一轮更适合进沙漠的,都是她让阿杰准备的,她转了一圈非常满意,最后接过钥匙,帅气得坐到主驾驶位,抬头看了一眼阿杰,“谢了。”
动作行云流水,扭转钥匙,准备要开走。
“唉,关小姐,等等!”阿杰扒拉住车窗,探头问,“关小姐,要不我跟你进沙漠吧,你一个人可真不行得。”
昨晚他就听到关眠说要借车进沙漠,他以为关眠带了些人一起去,现在看模样是一个人。
“沙漠里头要没有专业人士带,你恐怕辨认不清方向。我也是怕你出事。”阿杰到底是善人。
“不用了。”关眠知道阿杰的担心,但又不方便解释什么,“我不会出事的,放心。”
说完,她升上了车窗,车子缓缓出动。
阿杰站在原地还是担心,他看着车子离开,心里那个慌阿,可是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他又能干涉多少。
**
漫天黄沙,金轮高挂,一条条蜿蜒的沙丘此起彼伏呈现,绵延无边不知哪来哪去,偶尔见沙里零星的胡杨树和小荆棘矗立着。关眠开着车,翻过一个小沙坎后,又是一路下沉。
没有了修建的水泥路大道,只有沙里的路,关眠开起来十分不适应。
她开出来的时候还是在公路上行驶,开了半个小时她下了公路,看着手里的定位器指示的方向,往沙里开去。
浮沉的风沙,闷热又时不时刮风,这一切都让关眠迅速口渴,她取过一瓶水,咬开瓶盖,往嘴里灌水。
喝了好几口,又松开方向盘的手,拧上瓶盖,她的眼睛扫到放在车头的定位器,一直不敢漏看,就怕开错方向。
定位器是目前市面上买不到的卫星定位器,她先前跟齐晏的车时,多了一个心眼,把另外一个定位器粘在了副驾驶的座位底下。那时的她是想不到要追踪齐晏的,她只是纯粹担心齐晏带他们去探险的时候找不回车子。
没想到现在用上了。有了定位器,即使她不跟团,她也能知道齐晏带团去了哪。
定位器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之前给富家大少做保镖时她没少接触这种新型强大的定位器。现在这一款专门时针对深山荒野沙漠用的,功能强大,不担心失联。
她当然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沙漠里是不安全的,可是她要去追踪齐晏,定位器还是她要去的地方,不知为何她并不是那么想让其他人知道。
她确实太自信了。
关眠就这么绕了几个沙丘,她看着定位器显示越来越近,心里也兴奋了起来。
在下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沙头后,车子下沉的速度快了不少,像是突然坠空,吭的一声,车身逐渐下沉。
关眠的心也跟着坠落。
车身周边都是流动的沙子,正在不停吞噬。
流沙,这里竟然有流沙!
关眠拍了一下方向盘,她只是看了几眼车窗外的境况,心里一下就有了判断。
流沙也就是液化土,不停翻滚过程中最终形成流沙,表面上根本判断不出,只要你一陷入进去就会快速下沉。只要不是头部先着流沙,人在流沙站立也不会死,流沙只会掩埋到膝盖处,密度不比流沙重就不会被掩盖,人体比流沙轻太多了。但是即使只是覆盖到膝盖也是致命的,在流沙里想要把脚抽出,就像是拉一辆汽车那么重。
绝对不能陷入流沙里。
她快速捡过背包,把定位器等重要的东西塞到包里,随后,抡起车内备有的应急锤子,不停敲了几下前面的车窗。两侧的车门已经被流沙封住,她开也没有用。
她力气大得惊人,车前窗被她撬碎,她又猛抡了几下,因为这些锤击让车子更加快速下沉。车子已经陷入一大半,关眠再也顾不上窗口旁边的碎片会不会扎到她,往外一冲,碎片更是掉落几块,她脚踩在车顶,狠狠往外一跃。
流沙的范围不大,刚好比车身宽一些,一方沙子。
关眠撞到稍远一点的沙地,沙子柔软,可硬是这么一摔,也不由擦了身子,尤其是手臂两侧被碎片刮伤,此时沙子沾上,更是火辣辣得疼一片。
就刚才那么一脚,脚力强悍,越野车一下沉没到了车顶,直至沙子全部覆盖涌上去,难以呼吸。
六位数就这么没了,还是刚到手不到两个小时。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还好性命捡了回来,刚才踩的那一脚好像车子有弹簧,不然怎么跳得这么远,车子性能不错,买得值。
关眠含泪安慰自己。
此时隐隐有些痛,说不上是心痛还是手臂痛。
她支撑身子起来,看了一眼流沙,踉跄站稳。
太阳光依然高挂,晒得越发闷热。
她取出定位器,上头还在显示指向,那颗红点离她很近,估摸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现在走过去,关眠想三两个小时要有。
如果选择回去,关眠望着一望无际,根本辨认不清的回头路,回?她根本就回不去。
要是阿杰在,说不定可以回去。
再说,就这么回去,关眠觉得不甘心。
她的包里还有些干粮和水,还能顶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