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纱般的月色透过树缝间,在廊下的青石板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明暗之间像是一张大网,束缚着秦舒言无从与人诉说的震惊。
她屏住了呼吸,心跳却如雷。
穆时桉翘着二郎腿慵懒的靠着椅背,手上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眼神冷漠一改往日常态的歪头看向主位,漫不经心道,“你当初说要跟我合作,反过来手底下就养了这么一群废物,还好意思来问我!”
有人替上面的人打抱不平的反驳他,“穆二公子,说话得凭良心啊!我们忙前忙后、出人出力,都是为了谁啊!”
“刘大公子莫不是想说,各位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在下吧!”穆时桉不屑的嘲笑道,“这么大的情我可承受不起!”
主位上传来声音道,“是,我承认,这件事情是我没办好!不过既然我们共谋大事,自当协力同心!五殿下想知道,穆怀屹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
秦舒言听得认真,突然一只发了情的野猫跳上窗台,用头蹭她扶在窗边的手,她吓了一跳,连忙抽了回来,野猫不高兴的哼叫了一声,同时引来了房内众人的目光。
秦舒言生怕被发现立即俯身后退到墙边,见无处藏身,只好迅速飞身翻过院墙,逃离了现场。
刘仲回头看了一眼,起身走到窗边挥袖驱赶野猫,顺手关上了窗。
穆时桉笑意不减,脸上的冷漠却愈发可见,“赵兄这时候想起来我们是同盟了?你也不用拿五殿下来压我!当初往营里安插人手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人来知会我一声,现在人死了知道找上门来!我倒是想问问,赵兄当我是同盟吗?”
秦舒言回到席间的时候,冷沉着一张脸,衣襟下摆处还沾着些许泥巴,拿起面前的酒壶倒了一盏,端起来一饮而尽。
因为有外人在场,冷溪和霍楠只是瞧了一眼没敢过问,心不在焉的望着台上的歌舞各自揣测,在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后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直到回了乐康堂,秦舒言也没将她在后院的所见所闻讲给他们听,她只是默默地回房,阖上房门顺手拔掉头顶的发冠,朝案几上一丢,转身靠坐在临窗的榻上,葱白似的手指插入发间,轻柔着被扯得有些发痛的头皮。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的脸上!
世间万物都逃不过阴谋算计,昊都水深,她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想来这穆时桉初见时也不算是人畜无害,但方才在风月楼里所闻之事确实让她始料未及。
这就是所谓的世家大族!
有人庇佑!
各司其职、不生妄念!
这话说的可真好听!
不知他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会作何感想。
秦舒言冷笑着仰面躺在软枕上,手握成拳轻叩眉心。
难怪穆时桉当初不让她查云秦的事;难怪她追凶手时,穆时桉会说没瞧见;难怪他磨磨蹭蹭的不想让她去验尸。
过往的好多事,貌似都能想得通了!
不过说起来这穆家二公子的戏,唱的可真不错,耍得旁人团团转,想必就连他兄长也未曾察觉他的狼子野心。
果真是应了那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秦舒言突然坐了起来。
如果从华瑶中毒开始,这一切都与他有关的话,那他们三人眼下无异于是暴露在敌前。
可他为什么要安排她入宫给华瑶解毒呢?
第二日一早,秦舒言吃过早饭,嘱咐霍楠和冷溪做好随时撤离昊都的准备,转身独自回到院子里调配毒药。
冷溪和霍楠直纳闷,任由谷主怎么叫都不肯回去的人,怎么突然转性了!
对于穆时桉的所作所为,秦舒言鄙夷得不屑启齿,甚至觉得讲出来都能污了她的嘴。
想到这,手上捣药的铜杵被她捣得震天响。
“呦!谁一大早的就惹咱们药王谷的大小姐生气啊!”
穆时桉锦衣华带,嘴角上依旧挂着一抹与世无争的微笑,仿佛对这个纷乱的世界始终抱有一种嘲弄的姿态。
秦舒言神情平淡道,“没生气,捣药而已!”
穆时桉不信的坐在她对面,挑眉怜悯的看着她手上的铜臼,“还说没生气!这铜臼都快要被你捣漏了!”
秦舒言手上一停,抬眸缓缓地开口问,“看来你兄长那边无事了?”
穆时桉摆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漫不经心的回道,“被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训斥了一番,丢了面子也让人看了笑话,应该算是无事了吧!”
他说罢抬眼看她,“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兄长了?”
穆怀屹如今四面楚歌,任谁知道了真相都会忍不住想要问一句。
秦舒言所问非所答的垂眸道,“我桌上摆的都是剧毒,不想死的话就别碰!”
穆时桉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放下瓷瓶,讪讪的收回手,见她今日心情不佳,不好赖在她旁边,宽了外袍,束上襻膊继续搭他的凉棚。
秦舒言抬眼瞧着阳光下的那抹背影,像没事人一样,昨日的场景如梦似幻,她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更不敢深思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们昨日在席间提到的五殿下,是皇后赵氏所出。
那个能代替五殿下来问话的人坐的位置恰好被圆柱挡着,秦舒言只闻其声没能看到他的脸。
不过想来定是五皇子最亲近的人,但穆时桉对他的态度上看好像也不是很恭敬。
秦舒言凝眉暗忖,能与五皇子亲近又坐在主位上,在这昊都城内必是有一定地位,但地位又不显,至少在穆时桉的心中,他与此人的身份差距应当不大。
可即便是缩小怀疑范围,在这偌大的昊都城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但话又说回来,以穆时桉的立场来看,他行事风格实在奇怪!
他明知道秦舒言在找那股江湖势力,他就任由她找,还大大方方的来告诉她,这些人在他兄长的军营里。
秦舒言杀了那几个江湖人,坏了他们的事,穆时桉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更不像担心她之后会继续坏事的态度。
难道是顾及到她善于用毒,想趁她不备再行动手?
半日后,穆时桉的凉棚已见成果,中间离地很高的榻面被他打磨的十分光滑,他摊开手慵懒的躺在正中央,闭着眼半晌没动静。
秦舒言放下手中的瓷瓶,起身悄无声息的缓步走上前,凉棚内的人呼吸平和像睡着了一样。
如果秦舒言此刻有心给他下毒,他必死无疑。
这么一想秦舒言突然有些佩服他的胆量了,明知满院子都是毒物,倒也不见他有所忌惮。
“大小姐这般看着我,怪让人害羞的!”穆时桉突然睁开眼,翻身以手支头侧卧着,眉眼带笑的抬手拍了拍榻面,“来,坐一下试试!”
从初见时开始,穆时桉总是对着她笑,而且他笑起来眼睛能弯成好看的月牙形,再加上浓密的睫毛,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清澈、深邃又迷人。
师父常说,相由心生!
可秦舒言无论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该有的脸。
她别开目光,倚着旁边的方柱坐下,稳稳当当的也不晃,看起来做的还挺结实。
穆时桉求表扬的问,“怎么样?”
秦舒言点了点头,惜字如金的吝啬道,“不错!”
穆时桉不是很在意,知道想让她夸出好话来比登天还难,“这个棚子既能遮阳又能避雨!等回头涂过漆,在这上面铺上软垫,再放一个榻几,你坐在这制药配毒凉快又舒服。”
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秦舒言前言不搭后语的问,“我能在这昊都城继续待下去吗?”
穆时桉一愣,不解的问,“你这叫什么话?”他好奇的坐了起来,“大小姐能不能在昊都城待下去,不是取决于大小姐自己吗?怎么来问我?难道你那个谷主表哥要来昊都抓人了?”
秦舒言眼神幽深,神色不明的看着他。
穆时桉见她不说话,又猜测的问,“你别告诉我,你没钱付房租了?”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蹙眉继续道,“我确实不缺钱,你这店面的租金对于我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但我瞧着你这个医馆最近生意不错啊!应该不是缺钱吧!”
秦舒言看着他那越是有钱越一毛不拔的模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穆时桉往她身边挪了挪,“你这人主意大着呢!你表哥即便是来昊都也未必是你的对手。而且你又不缺钱,肯定不是因为租金的事!”他伸手拽了拽秦舒言的袖子,“说说,你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秦舒言没想到,自己套话不成反被逼问。
故意道,“昊都城里明枪暗箭,往来如云。我不过是江湖上一闲散人,万一得罪了谁可如何是好!”
“撒谎!”穆时桉不客气的戳穿她,“你若是怕,早就收拾包袱怎么来怎么回去了,还能在这跟我闲话。”
“那依穆二公子之见,往后我要如何在这昊都城不显山不露水的隐藏下去?”
穆时桉歪头挑了挑眉,突然了然道,“哦!你是担心昨日你去军营的事被泄露?放心吧!我哥已经传令下去,禁止将此事外传,而且只要我不说,没人会知道昨晚那个人是你。”
秦舒言浅笑一声,似乎带着嘲讽。
这话倒是没错,只要他不说,昨晚的那些人就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