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秦尚和林建安恍然怔愣,神情微顿,既而沉默低头,思索权衡。
门口,秦广林和云川手搭在剑柄上,也愣住。
显然,这个问题除了李妍和沈寒舟,再没有人思考过。
“我们先入为主,觉得杀人者、分尸者,以及抛尸是同一个人所为。所以会将目光聚焦在尸体上,以求能找到同时满足全部特征的嫌疑人。”李妍轻笑,“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对,同时满足的人肯定嫌疑巨大,但作为办案者,我们若是这样分析,那从一开始视野就会狭隘。”
“秦大人看到尸体上有麻花鞭子痕迹,追查之后发现我们山庄曾出售过那种鞭子,便认定我与凶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亦或者真凶曾在我们山庄购买过鞭子。”她正色直言,“思路确实如此,但这什么也不能证明。”
“假若这个推理站得住脚,那根据尸体手脚被捆绑,脖颈有书刀刀痕这两点铁证,外面卖绳子和卖刀的店家,都一样有嫌疑。”她摇头,“所以,不能因为我卖的东西是小众定制,而认为我和凶手有联系。”
秦尚坐在椅子上,满脸惊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身旁,林建安笑眯眯看着李妍,左手从右手的袖子下伸出来,竖着大拇指。
李妍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瞧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像是出了口气,脸上十分畅快。
她有些诧异,可顾不上琢磨,继续沿着思路往下:“您应该感到庆幸,幸好那鞭子不是满大街司空见惯之物,不然这案子在青州极有可能成个死案。”
“我们庄子上做的这种定制货,一日之前我已经命人追查出货名单。这鞭子的第一根是十年前由山庄的手艺人做给小女子的,目前仍然挂在庄上堂室里,其余四根的具体去向,要等彻底调查清楚才能知道。不会太久,最多三日。”
听完这些,秦尚望向李妍的眼神都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仿佛瞧见了光。
目光也不再停留在沈寒舟身上,连连点头:“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就是说,我们要找的不是手臂受伤拥有一条麻花鞭子的书生,我们要找的是,手臂受伤的人,家里有书刀的人,以及有麻花鞭子的人。”
“秦大人能这么快理解,真是太好了。”李妍颔首,“这些只是从尸体身上单方面得出的特征,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特征包含在被害人过往的人际交往、人生历程里。”
“她有什么仇家、又有什么恩人,她曾经历过什么等等等等,每一桩每一件里,都包含着其他特征的线索。我们可以以被害人为切入点,根据她的人际网,抽丝剥茧,慢慢将特征找齐。”她伸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圈,“真凶也好,抛尸人也罢,一定是这个最小圈子当中,带着上面那些特征的某一个人,或某几个人。”
秦尚震撼的表情完全写在了脸上。
没想到在青州,还有这样思维缜密,逻辑清晰的奇人。
他拱手致意:“李庄主今日可是让秦某人大开眼界,您果真如林大人所言,聪慧机敏又仗义。”
就在此时,李妍身旁传出“当啷”一声响。
众人诧异。
李妍寻声看去,瞧见沈寒舟铁黑的半张脸。
他掌着茶盏,周身仿佛笼着一股黑气:“她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评价。”
这副样子李妍熟悉。
云川上庄子来找她的时候,沈寒舟也是这张臭脸。
只是云川神经粗,不太当回事。
但秦尚就不一样了,李妍看得真切,他额角都渗出汗珠了。
她更加坚信沈寒舟失忆之前是个混账东西,不知道干过什么杀人诛心的腌臜事儿,连同朝为官之人都怕他成这样。
秦尚硬着头皮清了下嗓子,声音里的殷勤消失了大半,他看向李妍继续问:“除此之外,李庄主说的第三个疑点是?”
李妍沉默片刻。
“这也是我至今为止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地方。”
她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头。为什么带走头?那头有什么特殊之处?一个奴籍姑娘的脑袋,有什么用处?”
“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杀人之人处理尸体,大多是要么扔在原地不管,要么找地方抛尸掩埋,没道理把头割下来后又把身子背到闹市去。假若是抛尸者就更是离谱,若他只是为了引起恐慌注意,连着头一起扔下来也不影响效果,去掉头反倒会暴露抛尸位置,难免留下痕迹。再者,他捡一具别人杀掉的尸体扔下来,他图什么?图好玩?图刺激?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干出这个事情来。”
李妍摇头:“所以,这一点我半分头绪也没有,大概只能等找到那头,亦或者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之后,才能慢慢拨开迷雾。”
凶手抛尸,如自扫门前雪,可以理解。
没有原因没有来由,只是瞧见一具尸体,就吭哧吭哧背上三楼给扔下来……连戏本子都没这么写过。
虽然老话说生活比戏本精彩,但到底也得遵循个基本原则,非亲非故没来由地扔掉别人的尸体,光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李庄主缘何如何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忽然,秦尚问,“你提出这三点,都在引导我们往多人的方向去考虑,为什么?难道你已经查出头绪?”
李妍望着他,半晌摇头:“没有,都是我个人的推测,没有证据。”
她没说谎。
至今为止得到的线索都太碎了,拼不出任何一个强有力的,带有指向性的线索。
关键的疑点一个都没有解决,自然也没有强有力的逻辑链。
秦尚沉默片刻,点头道tຊ:“好……李庄主说的我都记下了,每个方向我都会派人排查,不出三日,定然会有收获。”
李妍起身,行了个福身礼:“那小女便回去等秦大人的消息了。”
比起她暗中追查,让手握权力的府衙调查起来,方便多了。
这样,她才能将心思全都放在这案子另一个角上。
她得在官府查到凶手之前,搞清楚自己那枚盘扣,为什么会在被害人尸体的手里攥着。
得亏沈寒舟修改了案宗。
麻花辫子她不怕,但麻花辫子再加上那枚盘扣,李妍想把自己和山庄摘出去,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