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关盛泽从晚饭时分就没见到蒲桃的身影,问了阿奇,才知道她是病了。
“请医生来看过了吗?”
“没有,她说她皮实,睡一觉就好了。”阿奇摇摇头,“一个女孩子家的房间,咱们大男人也不好随随便便就闯进去,我就没去看她。”
关盛泽望着门外浓浓的夜色,沉吟了一下:“去叫人煮一点粥,我上去看看。”
不多时,一碗白米粥,几样清淡的小菜就端了过来。
关盛泽没让阿奇跟着,自己端着托盘,人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咳嗽。
抖心抖肺的,让他听了手都跟着抖了抖。
“蒲桃。”他敲敲门,“睡了吗?”
蒲桃烧得迷迷糊糊,还趴在桌上,胳膊底下压着本书。那是老师这周留的作业,一周必须读完,还要写读书笔记。她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小学,被语文老师监督着写日记、周记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这样,即使生病,也不敢放松。
但此时此刻门外的声音却无端端让她心里生出点软弱来——她不想看书了,她想投在一个又软又暖和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关盛泽喊了一声,细听房间里的动静,安安静静的,没人应答。他就又加重了些力道,重重敲了敲门:“蒲桃,你还好吗?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
语气重,而且明显越来越急。
她这才清醒了些——那是关盛泽。
他在着急,是为她着急。
但她不能让他这样,比起她,他更该去关心一下戴暧暧。
“泽哥。”
屋里一声答应,声音细细弱弱的,是从没有过的虚弱无力。
关盛泽心里紧紧一揪:“听说你病了,我给你送点粥上来。”
话音一落,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才隔着门听见那人说:“哦,不用了。我没有胃口,不想吃。”
“你在发烧,不吃不喝会脱水。把门打开,好歹吃一点。”语气软了又软,几乎是诱哄般地劝道,“听话,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他的语气太温柔,像一股暖流一样,注入了蒲桃的心脏,随着心脏的每一下收缩舒张,蔓延到全身。
她无意识地挑了挑嘴角,笑了一下,可猛然又抿住嘴唇,咬了咬牙。
“我真的不想吃,泽哥,麻烦你了。”她趴在桌上,吃力地伸手,把书桌上的灯一按,“你走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透过门缝,地上那一线雪白的光亮骤然熄灭了。
四下里,只剩下昏沉沉的夜色。
关盛泽低头看着那道缝隙,退了两步,到栏杆边上去,把手里的托盘往栏杆的边沿上一搭。
“泽哥。”阿奇在楼梯口等了半晌,始终没见蒲桃给关盛泽开门,这才走过去,低头看一眼那只托盘,“要不拿钥匙开门吧。”
说着,一串钥匙已经“哗啦啦”一声,迫不及待地从阿奇手心里抖落出来。
他拿出其中一把,正对准锁孔要插进去,关盛泽的手忽然把他一拦:“不用开锁。”他的面容被柔和的灯光照着,却没丝毫暖意,只是淡淡的,水墨画一样。
“你拿进去吧。”
关盛泽把托盘往阿奇手里一塞,推他一把。
眼看着阿奇拿着托盘,敲了敲门,不几秒,门就开了。
关盛泽心里像是有什么猜想被坐实了似的,心沉到谷底,跳动时在肚腹里荡出一阵阵颤抖虚无的回音。
脚下却还是快步而去。
*
立了秋,潭江本该是干燥的,但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多雨。
好在雨很小,不过刚刚沾湿地面而已。
戴暧暧刚起床,还穿着睡裙,外面简简单单罩了件真丝睡袍,微风一吹,隐隐约约露出半个肩膀。
关盛泽垂着眼帘,自然没看到这一幕。
反倒是戴暧暧,直接坐在了关盛泽对面:“阿泽,早啊。”她从盘子里拿只鸡蛋,在桌上轻轻磕开。
可没得到任何回应,直到鸡蛋剥完,她又取了些沙拉和面包片来,咬了一口,对面的人才掀起眼帘。却也没看她,而是越过她,直接看向窗外的烟雨。
“暧暧。”他称呼她,一如平时。
戴暧暧马上向他绽放出个笑容:“干嘛?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今天你有时间,可以跟我一起……”
美好的畅想还没展开,就被男人横过来的一眼打断了。
“阿泽?”
她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那么深,而且那么冷。
“我在安福路上有一栋房子,两层,八百平米,带两亩地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好在一直有人在打理,很干净。”关盛泽喝了一口咖啡,“你今天就搬过去吧。”
戴暧暧拿着黄油刀正在涂奶酪的手顿了一下,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似的。
隔了四五秒,才迟疑着确认:“阿泽,你的意思是要……赶我走?”
“不是赶走,是请你去暂住。当然,如果你喜欢那栋房子,我也可以送给你,今后你愿意长住,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他说话的语气很客气,但是越是这种客气,就越让戴暧暧浑身发冷,也发抖。
“出、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做这么仓促的决定?”尽管抖得再厉害,她还是勉力屏住呼吸,“要是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这话让两人之间弥漫开一阵难言的沉默。
戴暧暧字字句句没有提他们的情分,可字字句句都在表明她不可能轻易离开他。
关盛泽不得不挑破:“没什么事需要我跟你共同面对的,你不用担心。就是现在不像小时候了,我们男未婚女未嫁,这么不明不白地混在一起,对你的名声不好。”
他说完,甚至还笑了两声,无奈似的摇摇头。
“将来你有了男朋友,我怕人家知道了,搞不好要来打我一顿。”
男朋友……戴暧暧口中喃喃地把这三个字念了一遍。
她发觉自己的唇有点颤,伸出手,想去拿玻璃杯来,喝点牛奶压一压。可杯子送到唇边,才发现手比嘴唇抖得更厉害。
玻璃磕在她牙齿上,“叮”的一声轻响。
“我、我不会有什么男朋友的,你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关盛泽打断她,“而且我也认为,你有一个或者几个男朋友,是很自然的事,是我不必也不宜关注的事。”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
簌簌的雨声里,女人在背后叫住了他的脚步。
她的声音比雨还轻:“是因为蒲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