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昭君,”她话锋突转,令他从短暂回忆中惊醒,“伏羲琴在半胧溪月。”
“我猜到了。”心思却仍有些沉浸在昔日的愧悔遗憾中。
“不要取回么?”
“我还在想办法——神器出土,必定会地动山摇,这小小的风西城,恐怕无力承受。”而后为彼此续上茶水,“昨夜……她还说了什么?”
“紫色雷霆是为何故?”
胤昭惊愕失色,才举起的茶杯险些滑落。
“是紫霄神雷?”茗城坐回石凳,聚精会神道,“我听闻天雷谷中,当属紫霄神雷最为可怖,是弑神灭仙之最,寻常的神仙承受不过九道便会灰飞烟灭,而玉烟——就是鬼新娘所说,那神雷却连下了两日,之后伏羲琴便如一簇火焰般落到了这书院、她的半胧溪月院中。”
“那时,究竟是何处神仙,犯了何等大罪,便要受如此重罚?又为何……要将伏羲琴抛出九重天外?”
莫非是他的那位心爱之人?
她端详着胤昭的沉默不语与惴惴不安,也更确定了这个想法。
许久之后,胤昭才猛抬头,躲避她探究的目光,颤抖着冰冷的手指将茶杯放回桌上。
“她……那时候,有些证据指向她……盗走了伏羲琴……那伏羲琴当时便是被藏在天雷谷之上的落空崖,只是当时还无人知晓——我猜,应是天雷降下时,恰好击碎了岩石,才使得伏羲琴落下,坠到了凡间。”
果然是她!
所以他便是为此违逆九重天的?
“仅是怀疑,便降下如此重罚?”茗城深觉义愤,“她后来如何了?”
“她……没事,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胤昭不断向自己灌茶水,直到茶壶已然见底。
他该如何告诉她,是自己害得她险些魂飞魄散,最后尽失修为。
他又该如何告诉她,她之所以失去了所有记忆,都是因为他。
茗城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款款起身,将欲离去。
“百年以来……”胤昭骤然开口,有些急迫地向前倾了倾身体,“我一直在寻找她……若是我负了她……”
她的背影沉静。
“她是否……会原谅我?”他的声音逐渐哽咽。
她未回身,只是仰头思考须臾:“大抵……是不会。”而后默然远去。
她也没有资格替另一个人说原谅。
......
玉烟的风波终于过去,而百姓对于圣女的神德威名,亦不再怀疑,相继而来的便是不尽的敬意。
这几日的书院里,学生也愈发多起来。而每个路过茗城身边的人,无不是恭恭敬敬。
而女恶霸这个称呼,也逐渐悄无声息。
秋水堂讲堂中,茗城一如往常地翻开书卷,脑海里却回想起与玉烟的谈话。
紫霄神雷。
她不禁讪笑。
那九重天也当真是将此事捂得密不透风,百年以来,整个天界发生了这等大事,她却一无所知。转念又想起胤昭的含糊其辞,蓦然一怔。
仿佛有一股莫名力量正推着她,去打开那段自己本不欲探知的前尘过往。
“你……怎么了?”云时的声音在耳边忽然响起。而她方才的一脸怅然沉重,委实令他一惊。
“你昨日去哪了?”她合上书,恢复如往日的云淡风轻。
“去……善后啊!”他向门外指了指,此时的庭院里开始嘈杂起来。
她会心点头,后又开门见山:“你可知百年前的紫霄神雷一事?”
云时惊恐失色,躲避她的目光,不知所措。茗城见他面露难色,竟也不觉意外,多半已是印证了她心中猜想。
“茗城……”
“罢了!”在他的迟疑中,她忽然有些释怀。
哪有什么一个两个三个的心爱之人。
那都是她自己!
一个被整个九重天瞒了百年的傻子。
百年前她以无相玄冰封印了神庭、自己的失忆、失去毕生修为、胤昭口中与自己的一场情劫。
还有昨日他真真假假的那番话。
她茗城即便再蠢,也该猜到了。
她虽问过师父,自己为何会忘记这么一段惊天动地的过往,师父也只是以无相玄冰的反噬为由搪塞了过去,但她总有种感觉,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所以这整件事只有一种可能,他胤昭不知为了什么理由,使她被九重天问责,受尽神雷之刑,后来又觉得于心不忍而悖逆九重天。但遭到背叛的自己,负气不过,借着封印神庭的这个契机,又将那段时日的所有记忆一并抹去。
只是那胤昭如今却摆出一脸深情难忘、非卿不可的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是要将自己赶尽杀绝,还是仍有未达到的目的?
但无论是什么目的,大约都不是自己想知道的。
“你是如何将昨日之事掩盖过去的?”
“就……如实说呗……”云时仍有些惊魂未定。这个他们守了百年的秘密,他深知她终有一日必会全然知晓,可那一切,不该由他嘴里说出来。
“说这芳庭书院的女鬼现身了,你作为圣女,自然是要斩妖除魔——你之前不是还让我和师兄有机会造个神迹出来么?如今也不必费劲,神迹自己出现了!”
“云时……”茗城微微嗟叹,“伏羲琴在半胧溪月。”
在云时的震惊中,她将玉烟一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时不时还会调侃一下九重天的无情。
而云时的脸色却沉得更重。她似乎已通过这些碎片知晓了一切,此刻之所以没有追问,想必也只是不愿回首罢了!
“你当初为何认为……神庭会出现在此处,而不是在春香楼,或是其他地方?”
“神庭其人,虽出身修罗魔界,面上杀人如麻,心底却风雅极致。但看他那座水晶宫殿,整个五界,再不会有别处能如那玲珑月秋宫一般璀璨夺目。还有那玲珑月秋宫、窈冥大殿,甚至是他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功,帝台春,其名字都是有所出处的。”
庭院里,人聚集得越来越多。他们逐渐排起长队,自讲堂一路歪歪扭扭到门外,一个接一个地对着茗城恭敬虔诚地拜上三拜。
“等闲的魔界中人,大多喜欢深色服饰,而神庭从来都只喜好浅色,并以白色居多。我与他相识这三万年来,未曾有一日见他身着深色衣裳出现过。所以最能吸引他之处,也莫过于这书院了。”她向门外瞥了一眼,“虽然我也是赌了一把。”
云时似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转而同样看了看为拜她而排起的长队,却又生起了黯然:“你对他这般了解,胜过所有人,怕是他此生唯一的知己了!”
茗城垂眸未应。
她盯着眼前的书卷有些出神。此刻柳致知正从他们身旁经过,颔首而去时,茗城却始终未抬头,他只好对云时地挤出一丝笑容,快速离开。
“这世间,从未有过真正了解神庭之人,他也不会让任何人走进他心里。”茗城道,“他只爱权力和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