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琴的哀嚎贯穿整栋楼,甚至隔壁栋一楼邻居正在午寐的狗子都竖起耳朵。这一声,李红琴忍了一路,爆发起来,如潮如浪,汹涌异常。然则她又很快强迫自己生出理性,夺门而进,回家继续发作。
事情很严重,因为孙鲤还没来得及问李红琴是哪边的天要塌下来了能把她惹成这样,孙祥连杂货铺都顾不得开了也赶回家了。
“你怎么会招惹上陶至庭!”孙祥急赤白脸。
“小乐镇是不比大城市,但也不算小,咱这好歹算个城镇,人那么多,你要是不喜欢施去闲,实在没招应付他,缴械投降,被人说两天也就过去了,你怎么会偏偏就挑个陶至庭!”李红琴也急,和孙祥记得唇色渐褪比起来,她是急红了脸。
孙鲤不知具体情况,可她在父母这两句问责里也嗅出了味道。
“好端端的,我和陶至庭又有什么关系了?”孙祥和李红琴一急,连带着她也跟着冒火。
“你知道现在外边儿说什么!”李红琴拍桌。
“说你迟迟没和施去闲定下来,是一脚踏两船,还一脚踩着陶至庭。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阿鲤?怎么会有这样的话呢?”孙祥接过妻子的话,话语如连珠炮弹。
“苍天啊!和谁沾上不行,非沾上陶至庭!”李红琴捶心口。
“阿鲤,你先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孙祥一边轻抚妻子的后背,一边要女儿给个解释。
孙鲤咬了咬唇:“外头怎么会传我和陶至庭?你们得先告诉我,外边儿是什么情况。”
事情一点点溯源。原是今早李红琴去市场买菜,结果撞上廖姑婆,廖姑婆问李红琴,孙鲤和施去闲的事定得怎么样。经了喜宴一遭,李红琴更不甘落下风,故作云淡风轻应廖姑婆:“年轻人不着急,想慢慢处,做长辈的最好也别讨人嫌,插手太多反而坏事。”
廖姑婆以为李红琴在暗讽她多管闲事好打听,不悦到:“我催什么咯,又不是我的儿子、女儿,就是看不出阿鲤本事这么大,能在两个男人中间周旋得这么好。”
李红琴听出话里有话,要廖姑婆把话讲清楚。
“......在露露糖水铺,你家阿鲤不喝施去闲给买的糖水,却要喝陶至庭的,听说两个人还是一道偷偷摸摸去喝的时候,被施去闲撞个正着,好本事,你家阿鲤三两句话还把施去闲当场打发走,和陶至庭两个一桌孤男寡女喝糖水。”
孙鲤小脑抽得连带着眼皮直跳。
“孤男寡女”这个词,在小乐镇的使用范围,居然已经缩小到了一张桌子之上。
“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孙鲤咬牙。
“这事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要回来这儿,就得知道怎么在这儿混,你就说你有没有和陶至庭偷偷去喝糖水!”李红琴质问。
“喝了,光明正大去的。”孙鲤赌气,应得理直气壮。
“光明正大到我和你爸都不知道?”李红琴气得嘴要歪了。
“你也没和我说跟陶至庭出去要和你报备啊。”
“你——”
混乱之际,有人按响门铃,打断了孙家剑拔弩张的紧张场面。
一家三口这时候倒莫名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孙祥不满地责怪她们,“看看你们刚刚的嗓门,一个震天响,一个穿地心,不知道被人听去多少热闹!搞不好是哪家来火上加油的,这个门我不开,你们去。”
“我今早在菜市场被廖姑婆笑得还不够吗!我也不去!”李红琴稳坐如山。
门铃又响了两声。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去开。”孙鲤哼了一声,自告奋勇做迎敌大将,甩头往门口走。
门口站着的不是贪看热闹的邻里,竟是施去闲。
“你怎么会来?”孙鲤惊愕。
施去闲两手都提着礼品,“我来拜访下祥叔和琴姨。”
孙鲤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他们争吵的内容,不过没叫客人一直杵门口的道理,于是侧身让他进门。
施去闲走进客厅,面红耳赤的李红琴和急赤白脸的孙祥一时都震惊得僵住了身子,等施去闲恭敬和他们问候完,李红琴才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突然来了?来就来,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哎呀家里什么都不缺的。”
施去闲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厅里空着的椅子上,应道:“缺了我是雪中送炭,不缺算作锦上添花。”
“是当老师的噢,一张嘴全是文章。”孙祥招呼他坐,摆开茶具。
夫妇俩迅速调整状态,进入待客环节。
孙鲤瞥了眼施去闲带来的东西,都不便宜,很下重本。
“振鹏家的喜宴后,我就想着要择一天来的,我妈说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礼品要好好准备,所以托外边儿的人买得这些,拖了点时间。”施去闲接过孙祥为他冲泡的茶说道。
“这......”李红琴看向孙鲤。
登门总要有个由头,外边现又传孙鲤和陶至庭的事儿传得甚嚣尘上,可听施去闲的tຊ意思,却像这两个是敲定了?
孙鲤知李红琴意思,摇了摇头。
她头一摇,李红琴心里就有谱。
“要是做朋友登门,这些礼物太贵重了,咱家不能要的。再说,既然是朋友,更不用客气。”李红琴蔼然道。
“今天来也是为这事。”施去闲搁下茶杯,犹豫片刻后,尽量以柔和的语气说道,“有些事,这两天三传四传的,越来越不像样,一定也为阿鲤带来不少烦恼。”
他没提是什么事,在场各位却都心知肚明。
“我想,至好就是我和阿鲤的事,敲定下来。”施去闲柔和看向孙鲤。
露露糖水铺一别后,孙鲤已极少和施去闲聊天。
眼下从他这一出毫无预告的登门造访看来,那晚他的道歉非是出自真心,而是缓兵之计。
连同他出的招数,几乎也是换汤不换药。
这实在触到孙鲤逆鳞,她嗤笑:“这两天外头三传四传,不就是我和陶至庭那点事?”
当着施去闲的面儿,她一点不避忌提起这回事,叫李红琴夫妇心下鼓声不停。李红琴更是一度呼吸停滞,生怕听到孙鲤亲口宣布她和陶至庭果有情愫。
“陶至庭家里那点子事大家不都知道?”孙鲤看向父母,又想起施去闲和陶至庭不熟,未必知道,转而向施去闲说,“要是你不知道,背地里也可打听打听,他是小乐镇难得一见的倒霉蛋。”
“这和他家事有什么关系?”孙祥问。
“关系大了,陶至庭把钱给了他哥哥,把新店开业的事耽搁了,我——现在就是他新的合伙人。”
“什么?”
“什么!”
“什么!”
三个“什么”从三个人嘴里同时蹦出,回荡出一种令孙鲤无比欢愉的、错落有致的威震效果。
“看杂货铺不是长远之计,我看这阵子爸也没真想我把精力耗在这里头,每天除了让我看店,就是陪他聊天,进货事宜我都沾不到手。我在外面这么些年,存款没多有少,陶至庭做对象骇人,做生意伙伴有什么好挑剔吗?”孙鲤越讲越像那么一回事,“他女人和哥哥跑了他都能照样出摊炸虾饼,这样的人做生意搭档再没得挑了。”
“叉烧玩意儿,你说真的假的!”李红琴再次要她回答。
“至于你,带着你的东西,给我走人。”孙鲤没应母亲的话,一股气焰转到施去闲头上。
“你好端端这么跟人讲话干什么!”李红琴训道。
“施老师,一样的招数,你连出两次,是真的仗着我不通人情世俗吗?”孙鲤敛起笑容,好脸色彻底消失。
施去闲愣愣看向李红琴夫妇,虽不置一词,眼中尽是冤枉。
孙鲤不再留情:“那晚到糖水铺,除了铺子里的人,就咱四个,我是好吃那家糖水铺,但我刚回来不久,去的次数也不多,那糖水铺也和咱家没什么交道好打的,没理由要传我消息。谁把这事拿去三传四传,不要我再挑明吧?”
“啊这,你怎么不怀疑是他?”施去闲说的“他”,自然是指陶至庭。
“陶至庭敢做这种事,我妈能去把他炸物档砸了。别说我俩之间就没这回事。”
李红琴夫妇回过味来,看向施去闲的面色一落千丈。
“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施去闲不肯认栽。
“我还是和上次一样的想法,这事未必是你做的,可和你脱不了干系。上回我还能劝说自己你是好意,这回我找不到理由为你开脱了。施老师,你这个人,聪明,但是假真诚,前途光明,可是不够坦坦荡荡,咱俩的事,恐怕一辈子敲不定了。”
李红琴和孙祥面面相觑。
孙鲤自从外头回来,一直是咸鱼一条的状态,今天一连翻两个身。一下子要有新事业,一下子又口才爆棚把施去闲连消带打说得面如土色。
“我没有。”施去闲无力地吐出三个字。
“即使这事不是你做的,你用这事来施压,企图让我在父母面前做出和你确定下关系的承诺,和你上回做的事又有什么分别?”
这回施去闲哑口无言了。
“看来,阿鲤看不上我。”他露出牵强的笑容,再坐不住,只是面上还很和气,“这样的事还是要两个人都愿意,既然如此......”
他站起身,孙鲤拎起他拿来的东西,祝福他:“希望施老师得遇良人。”
她把施去闲送出门口,再回客厅。
“这就黄了?”孙祥小心翼翼看向李红琴。
李红琴有新问题,问向孙鲤:“你说上回上回,上回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