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古思特碾着月色飞奔在路上。
车里,沈砚初的叹息此起彼伏。
有关温柚的声带损伤,他打了无数个咨询电话,国内国外的医院皆给出同样的回复——时间太久,复原几率微乎其微。
至于温柚在酒吧兼职驻唱这件事,他也已经知道。
虽说青夜是家幽静的清吧,但他私心不是完全愿意温柚每晚过去唱歌,上次让她去也只是希望她能放开胆量,勇于做自己喜欢的事。
不过,既然温柚喜欢,他只能支持。
刚刚和青夜老板电话协商,以后酒吧里会有保镖专门负责盯着温柚,他自己也尽量每晚过去陪在身边。
这么想着,手打方向盘,车子拐进路口。
青夜酒吧门前,辛陌正在四处张望,见他的车出现,立刻迎了过来,“沈总,你怎么才来啊?”
车窗缓缓降下,男人的声音抢先挤出来,“柚柚呢?”
“已经走了,不过她看上去状态不好,像是生病了。”
车未停留,径直开回公寓。
打开门,房子里漆黑一片,只有落地窗前洒落一地的清辉。
“柚柚!”沈砚初唤了声,除了墙上钟表的嘀嗒声,再无应答。
一丝恐惧从心头划过。
独自在这套房子里生活多年,对温柚的到来不知幻想了多少次。
选择每一件家具、每一个小物件的时候,都会反复琢磨是不是温柚喜欢的类型。
再也不想孤独地熬过夜晚,更不想放开喜欢的人。
他脚步急促地向卧室走去。
直到看见温柚房间里有微弱的光从门缝照出来,才安心地舒了口气,轻轻敲响房门,“柚柚,可以把门打开吗?”
无人回应。
才八点多,这么早就睡下了?
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依然捕捉不到任何响动。
担忧的情绪彻底占领大脑,沈砚初转动门把手,发现门没上锁。
“柚柚,我进来了?”
短暂的犹豫后,他将门打开。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温柚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双眼紧闭,眉头紧锁,脸色红的不正常。
“柚柚!”沈砚初的心瞬间提起来,快步走到床边,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灼烧烫手,像颗发热的火球。
火红的唇瓣干裂起皮,张张合合发出不连贯的呻吟声,“妈妈……我冷……我想回家……”
担忧变成恐慌,恐慌又生出自责,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家庭医生的电话。
不多时,医生风风火火赶来,给温柚进行了基础检查后,从随身的诊疗箱里取出一支针剂和注射器。
沈砚初一惊,“要打针吗?不打行不行?”
对方为难地摇摇头,“体温烧的太高,打针能退得快些,否则有几率引起脱水和惊厥。”
他拧紧眉心嗯了声,走到床边,小心地掀开温柚的被子。
女孩穿着一身粉色格子睡衣,躬身屈膝,双手抱腿,把自己弯成一只虾米,嘴里仍旧在低吟,“妈妈……妈妈……”
沈砚初坐下,把床上颤抖的女孩抱在臂弯里搂紧,心脏疼的像是被一双利爪撕扯抓挠。
“柚柚,你放轻松,打一针病就好了。”
“我不打针……疼……妈妈,我不要打针……”
“柚柚乖,很快就过去了。”他轻声安慰,同时向家庭医生微微点头示意,精壮的手臂更用力收紧些。
医生接收到指示,动作娴熟地将注射器准备好,然后掀起温柚后腰处的一小片衣摆。
经过棉球消毒,细长的针头刺进皮肉,她的身体惊悸了一下,抽泣声随之而来。
就像小时候在福利院一样。
五岁的小温柚感冒发烧,被老师们带去医院打针,回来后一直委屈地躲在角落里哭鼻子。
七岁的沈砚初也像现在这样陪在身边,轻抚她的长发,抹去她脸上的小珍珠。
“柚柚是最勇敢的,不哭了啊。”
时空仿佛重叠在一起,男人眼中的水雾模糊了视线,更多的记忆画册翻开重现。
福利院操场边的大槐树下,他孤独地坐着,只有小温柚愿意找他说话。
“你没见过妈妈?”小姑娘穿着一件发旧的公主裙,饱满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圆圆的葡萄眼,又大又黑的瞳孔像两颗黑珍珠。
他只是摇摇头,没出声。
他出生那天,妈妈难产而亡,爸爸只知道赌钱从没管过他,平时的吃穿都靠好心邻居施舍。
后来爸爸为了躲债,从五楼掉落摔死,他也彻底成了孤儿被送到福利院。
因为从没见过妈妈,所以毫无概念。
“不难过,我把我的妈妈分给你。”说着,小温柚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土地上比划起来。
树荫下,渐渐出现一幅巨大的女人半身像。
大眼睛、长头发,笔画稚嫩,线条简单,却莫名温婉亲切。
温柚拉着他躺在画像怀里,粲然一笑,左脸颊的小酒窝盛了蜜般甜。
沈砚初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幕,忘不掉和温柚在福利院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他面黄肌瘦,福利院的大孩子总想欺负他,每次都是小温柚站出来挡在他面前,即使自己也害怕到腿抖,还是会像只小老虎似的,奶凶奶凶地呲牙示威。
他没有名字,温柚便热心地给他起名叫阿树。
“祝你像一棵树,在哪里扎根就长在哪里,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家。”
直到十岁那年他被沈家收养,才有了新的名字。
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也最痛苦的一天——拥有了完整的家庭却离开了最喜欢的小姑娘。
被送出国的那些年里,他反复温习着和温柚在一起的回忆,不曾忘记半分。
她就像一颗太阳,在他黑暗的世界里冉冉升起,然后永远地刻在他心上。
……
翌日,晨光熹微,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房间。
温柚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身体比昨晚轻快不少,也不再畏寒,只是床边莫名多了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一个垃圾桶,里面扔着三片淡蓝色的退热贴。
门外突然传来沈妈妈蓝妤的声音,“好好的怎么会淋雨生病呢?肯定是你没把人照顾好!”
“是,我有罪。”
伴随着沈砚初漫不经心的声音,门被缓缓推开。
“柚柚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蓝妤率先走进来,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还是有点低烧,赶快吃早饭,吃了饭才好吃药。”
沈砚初把手里的粥递过来,口气自然地提议道:“妈妈喂柚柚吃吧。”
温柚忙摆手,想要接过碗勺,“不用不用,我自己吃就行。”
她被冷落惯了,面对这样殷切的好意,总是本能地想逃。
“要喂要喂,孩子生病,当然要妈妈喂。”蓝妤态度坚决,直接把舀了粥的勺子送到她嘴边。
鲜香嫩滑的口感充斥在唇齿之间,温柚的喉咙有点哽咽了。
昨晚她的梦里时常出现妈妈模糊的身影,没想到今天一早就真的尝到了妈妈的味道。
蓝妤的眼底闪过疼惜,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小初一早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了,我着急过来就只带了些粥,一会儿我再去买只鸡,亲自熬一锅汤,给你把身子好好补补,免得落下病根。”
“谢谢妈妈。”温柚抬起头,正好迎上沈砚初深邃的双眸,眼含感激地念了声,“谢谢你。”
她知道昨晚守在身边的一定是沈砚初,沈妈妈也是被特意叫过来温暖她的。
孤独多年的心像颗久旱逢甘露的种子,被暖意滋养,偷偷萌芽生长。
气氛正进展到温馨的时候,蓝妤好像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斜睨着沈砚初质问道:“柚柚为什么住这个房间?难道你们不睡一起?”
两个年轻人都愣住了。
温tຊ柚灵机一动,故作镇定地解释,“是我怕把感冒传染给他才睡在这里的。”
“大男人还怕传染?当然要陪在身边伺候啊!”蓝妤将信将疑,眼珠紧盯着儿子的反应,“你们平时睡哪个房间?”
沈砚初摸摸鼻子,“我以前的卧室。”
“好。”蓝妤点点头,不容反驳地宣布,“为了方便照顾柚柚,今晚我留下来,就睡这个房间,你们两个回自己的卧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