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京已经逐渐飘起落叶,路上行人言笑匆匆,客栈中留宿的旅人已经越来越多的离去,踏上了回家乡的归途。
霍问廷站在客栈对面的酒楼窗前,目光渴望而卑微的,怔怔落在客栈窗纸后隐约的人影上。
那是一道纤瘦的女人身影,她弯下腰,怀中抱着小小软软的孩童,孩童伸出胳膊搂住女人的脖子,两人正在笑着说什么话。
他们幸福的笑声并不能被窗纸挡住,悠悠传出窗外,霍问廷贪婪地听着。
女人身形单薄,但力度却坚韧,像是把骨子里一辈子的温柔和坚强,都送给了那笑声甜软的男孩。
“阿娘!阿娘!京城的房子好大呀,比我们家的大多了,也漂亮多了!独儿长大后努力赚钱,给你买一间最大的房子!”
阿浮笑道:“那好啊,独儿可要快点长大呢。”
霍问廷的呼吸都停止了,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是阿浮!这绝对是阿浮的声音!
只是这么一声,便将他整个人都注入了无数的生命力,天地间似乎因此而染上彩色的光明,他的世界都为此点亮!
他曾以为今生从此相见无望,此时却从未如此真心地想要跪谢苍天,还给了他重见阿浮的机会!
霍问廷情不自禁往前一步,伸手要隔着街道去触摸那扇窗,可手臂伸出去,又被他硬生生克制住。
——不行,不行,他现在还不能出现在阿浮面前。
霍问廷分不清自己心里是喜悦更多还是痛苦更甚。
阿浮没死,可她不要他了;
阿浮有了孩子,可她一点都没想告诉他。
虽然那个男孩长得像极了他和阿浮的结合体……但霍问廷根本不敢妄想那孩子是自己的。
当年那一碗堕胎药灌下去,痛得不只是阿浮的,更痛的,是伺候日日夜夜都被绝望和悔恨折磨地霍问廷!
当然,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阿浮捡来收养的、或是离开他后,又有了新的爱人而生的———这一种猜测让霍问廷心痛欲绝———但他一定会把这孩子视若亲生,会当好一个父亲的!
至于,会不会有人在这五年内,蛊惑了阿浮移情别恋...
霍问廷冷冷笑了一声。
他是不会再给任何人一点的机会的!无论是谁,他有充足的信心,一定能从他手里夺回阿浮!
而阿浮———他会用自己的真诚,去打动她,去重新将她追回来!
——他想接回阿浮,想和阿浮相认!
但是现在远远不够,绝对不够!他和阿浮之间还有太多太多的误会没有解决。
他不想再浪费一点时间了
“霍十一。”
霍问廷收紧了手,紧紧抓着窗棂贪婪地看着阿浮和小男孩的声音,低声沉沉吩咐。
“三件事,现在立刻去给我办!”
第二天一大早,阿浮带着独儿下楼,到客栈大堂里吃早点的,就听见周围三五成群,都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说得满脸激动,气粗脸红。
“你们知道那个兰家吧?就是五年来那个毒害霍夫人还嫁祸他人、制造冤案的兰家,他家不是出了个毒妇兰颜丽吗?怎么样,记起来了吧。”
“记得!记得!这可是惊天大案,咱们京城都多少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冤案了!就是那个兰颜丽,简直可以写进史书遗臭万年!提起来,都让人觉得她丢进了大齐人的脸!”
“我得说一句,兰颜丽死得好!”
阿浮一怔,猝然扭过头去———兰颜丽?
他们在说什么?
她以为她「死」了五年,霍问廷早该忘了她,和兰颜丽幸幸福福的在一起了,怎么听这些人的意思,兰颜丽死了?
还有,霍夫人被毒害的冤案———
阿浮呼吸一滞,一个难以置信却是她冀望多年的猜测,慢慢在她心底浮现。
难道是,当年阿娘被冤枉谋害霍夫人的罪过,被洗清了吗?
阿浮迫不及待的走过去,想要和那些人打听,而那些人正说在兴头上。
“真是苦了秦王妃,被那个毒妇兰颜丽陷害得那么可怜,哎!”
“秦王妃是真的无辜,好像她现在苦尽甘来,不是吗?”
“哎呀,你们还真当秦王妃苦尽甘来来?不是啊,她根本就没享福啊!”一人急了,反驳嚷道。
其他人听到都感兴趣的很,纷纷追问,这人环顾四周,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秦王是谁,你们都知道吧?”
阿浮真没有听说过「秦王」这么名字,她拉着独儿的手,站在旁边认真听着。
附近谈天说地的人不耐烦的道:“谁会不知道秦王是谁!那自然是咱们摄政的霍问廷王爷!三年前他灭辽封王,不就是封得秦王嘛!摄政王只是别人对王爷的尊称,王爷真正的封号就是秦王!”
“咱们说的是秦王妃,你瞎说其他的干什么。我问你,你说秦王妃并没享福,这是为什么啊?秦王妃前半辈子那么苦,要是享不到福,这这这、苍天没眼啊!”
阿浮眼眸颤了颤。
秦王妃?
秦王是霍问廷,秦王妃的意思是...霍问廷娶妻了?!
阿浮的心里猛地酸痛,几乎呼吸不上来,无意识攥紧了独儿的手———
霍问廷娶妻了,霍问廷娶妻了!
她应该高兴的,她和霍问廷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霍问廷娶亲还是生子都和她毫无牵扯,她应该无动于衷才对...
可是心里,为什么如此难过?
阿浮咬紧了唇。
也许是...童年记忆中,那个对她温柔又亲密的霍问廷,终究还是离去了。
曾经的身影、曾经的暧昧、曾经的种种恩怨情仇,自此彻底断绝,相忘江湖,此生再无干系。
“阿娘!”
阿浮忽然听到了独儿的叫声,低头一看,才发现独儿正担忧地望着自己,他的小手被自己无意识攥出红痕。
“独儿,对不起啊,阿娘不是故意的,你还疼吗?”阿浮心痛不已,连忙蹲下来抱住他,“我去给你找点凉水敷一敷?”
独儿笑眯眯道:“独儿不疼,一点都不疼。阿娘,独儿饿了,我们吃饭去好吗?”
“好。”阿浮连忙擦擦眼睛,叫来小二为独儿点上他喜欢的早点,坐在靠近人群的桌子上继续听那些人闲聊。
独儿乖乖低头喝粥,只是他垂着头,连阿浮都没有发现,他那明澈的黑亮大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不似孩童的深沉寒光!
阿娘刚才的状态,不对!她是听到那个什么秦王时,状态才不对,难道说,那个秦王,曾经欺负过阿娘!
独儿眼眸暗了暗,心中发恨———管他什么摄政王不王!敢欺负他阿娘,他能弄死所有人!
阿浮喜欢乖巧灵巧的好孩子,独儿天生聪慧,一二岁多便明事理,从此便有意装成乖巧普通的孩子,阿浮并不知道,其实五岁的他,城府深沉已经早已不亚于成年人!
喝了一口粥,独儿在心里迅速思索所有已知线索。
首先,阿娘抗拒来京城,若非自己治病需要,她看起来像是绝对不肯往京城走一步的。
那么可以说明,京城里有让她伤心难过甚至痛恨的人或事的存在!
其次,阿娘并不是好听八卦的人,可她一下楼听见这些人讨论,立刻就走过来细听,说明这些人说的事情,一定和阿娘有关系!
最后,自己只有阿娘,从没见过父亲。
他曾听黄芪师祖偶然叹息,说阿娘命苦。
独儿想,那个生他的爹肯定是个王八蛋,辜负了她娘,才逼得他娘怀孕出走、受尽辛苦!
如此推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些人口中的秦王!
一定是他当年做了什么事,₱₥害苦了阿娘,阿娘抱了必死的心自杀,却在后来万幸被黄芪师祖救下,这才保住了他和阿娘的两条命!
还没见面,独儿心中对秦王霍问廷的厌恶和恨意已经达到了最高。
他想:若是有这么一个爹,那还不如没有呢!阿娘这么好的人,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秦王算什么东西!比他好的肯定多得是,比如那个会经常派人来给阿娘送东西的萧叔叔。
独儿观察极其细致,萧守逸派的都是隐瞒了身份的暗卫,独儿已经猜测出这个萧叔叔身份一定极其显赫,而且他深爱阿娘!
有这么好一个叔叔,还要什么秦王!要是选爹的话,他宁可要萧叔叔。
独儿立刻在心里下了判断,就算秦王后悔了找上门来,自己也必须坚决不同意让阿娘再接受他!自己要努力在阿娘面前说萧叔叔的好话,争取让萧叔叔给自己当爹。
阿浮自然不知道独儿喝着粥,心里却已经想了这么多的事情,她还在听那些人大声聊着天。
那个爆料的人叹了一口气,道:“说起秦王妃,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是谁啊?是不是哪个豪门贵女?嘿,你要是不说,我还这没有注意到,秦王妃的身世好像一直都没人曝光呢?咱们第一次听说秦王妃,这还是三年前吧?”
人们纷纷点头:“霍将军一平定辽国回来封了秦王,第二天就上折子,要求封自己的夫人为超品诰命秦王妃了。”
“就是有传言,当时陛下并不愿意,和秦王殿下闹了好久,最后还是秦王硬闯上书房,逼迫陛下写的圣旨呢...”
那人摇头叹道:“陛下自然是不让,你们都不知道,这秦王妃,可是曾经秦王的继妹!”
“什么!”周围的人都惊呼了起来,“继妹?!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这就得说回兰家的问题了。兰颜丽那个毒妇,不是毒害了霍夫人,还嫁祸他人吗?被陷害的就是秦王妃的母亲!秦夫人母亲是霍老将军的妾室,秦王妃是她从外面带来的孩子,和秦王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众人恍然大悟,又嘿呀跺着脚,义愤填膺道:“那当年,案子真相没有水落石出,所有人都以为是秦王妃母亲是杀害霍夫人的凶手,那秦王妃那时候,一定会受委屈的!”
“没错!秦王妃可是受了苦!虽然我们敬佩秦王的骁勇战功,但这时候,可不得不承认秦王当年就是个混蛋!他被兰颜丽那个恶妇蒙蔽,对秦王妃可是残忍在至极啊!”
“秦王的确做得太错了。他当年还和秦王妃是青梅竹马呢,出了误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无辜的人害得那么惨,让罪魁祸首兰颜丽过的那么好,他简直是造孽啊!”
“兰颜丽该死,秦王也得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