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铭的案子才移交检察院,没休息两天,玄塔分局又接到了新的命案,刑侦支队众人中断休假回到办公室,骆君稀拿着孙雨薇刚出的尸检报告走了进来。
"结果出来了,死者身体里氰化物含量超标,确认中毒。死者的资料晴晴已经整理出来了,大家看一下。"
宋晴晴连忙把打印出来的资料分发给大家。待她坐回自己的位子,骆君稀才继续说: "张圣廉,科圣生物的董事长兼实控人。科圣生物是国内排名前三的生物医药公司,去年年底刚完成港股上市,是巨头型的企业,他的实控人被投毒,情况很可能相当复杂,社会面影响也很大,大家做好心理准备,这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警方来到张圣廉家中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坐了一沙发的人。他们看到佣人带着警察进来,脸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而骆君稀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一位中年贵妇身边的谢倏。
"警察怎么来了?"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翘着二郎腿,语气带着不屑问道。
"我是玄塔分局的刑侦支队长骆君稀,张圣廉先生的死因是中毒,这个案子目前已经移交到我们支队,还请各位配合调查。"骆君稀说。
"中毒?"站在客厅中间拿着一堆文件的男人突然惊叫一声,"如果张董是非自然死亡的话,那遗产的分配问题就得等警方破案以后才能讨论了。"
他很快又在脸上挂上那种专属于律师的职业假笑,对在场的警察们说道: "我是张董的律师,今天过来呢,本来是和张董的家人宣布张董的遗产分配,不过既然现在涉及了刑事案件,那恐怕暂时不能宣读遗嘱了,要确认所有遗产继承人都没有嫌疑,才能继续遗产分配,那警察同志,我是不是可以先走了?"
"张圣廉的遗产分配问题可能和本案有关,还得麻烦你稍留一下,做完笔录再走。"
这些人逐一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分别是张圣廉的两个儿子,弟弟,他的第四任妻子,甚至还有他的情人。
"哟,嫌疑人自己到齐了。"崔叙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倏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宋晴晴已经走到了谢倏身边,她的左手腕上仍然缠着纱布。
"齐女士是我的客户。"谢倏一脸轻松地回答。
"你的手好了没有,还疼不疼?"宋晴晴关切地打量她的伤处,却不敢上手碰。
"不疼,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谢倏用右手拍拍她的胳膊。
"诸位既然都在这里了,也都是死者生前最亲近的人,我们会分开询问你们死者生前几天的活动轨迹,大家不用紧张,把你们所知道的如实告知即可。"骆君稀对众人说。
他们在张圣廉的豪宅里找了位于不同楼层的两个房间分头询问上述这些人。
崔叙和宋晴晴一组,他们首先问询的是张圣廉的弟弟张圣谦。
"请问案发前一周你和死者有接触吗?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有,出事之前我们全家人都在黔丹给他庆祝六十大寿呢。当时我哥身体好得很,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全家人?都有哪些人?"崔叙问。
"就是今天你们看到的这些咯,我,他现在这个老婆,俩儿子,哦,还有那个小老婆,都在。"
"你在科圣生物担任什么职务?"
"我干过很多不同的工作,目前负责公司的财务。"
"你和死者生前有过什么矛盾吗?"
"亲兄弟也难免打架,更何况还在一起共事,说没有矛盾那才是扯淡呢。"
"你们之间有哪些矛盾?"
"那太多了,大部分是公司发展相关的。我哥这个人控制欲比较强,到这把年纪了还把持着权力不放,搞得年轻人没有发展的空间,我不太认可这一点。"
"年轻人指的是?"
"就是伯骏、仲泽他们两个年轻人啊,老子太强势,儿子都唯唯诺诺的,这家业怎么传承下去?"
"据你所知,死者和儿子和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你们也都看到了,人才死,大家就迫不及待要分钱了,你们觉得关系是怎么样呢?"张圣谦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语气中极尽嘲讽。
"那你哥哥和叶菡呢,是什么关系?"
"情人关系咯,还能是什么关系。他们在美国已经登记结婚了,但他和齐慕沅还没走完离婚手续,美国的婚姻关系从法律上来说国内也是不认的。"
"死者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出状况的?"
"就是生日宴当天下午,我和他在一起打球,还有几个老朋友也在,开球没一会儿,他突然捂着心口说胸闷,坐下休息了一会儿也不见好,就送了当地医院,到医院没过多久就昏迷了,当地医疗条件有限,连夜就转回了申海。"
"在那之前,他有跟你说过身体不舒服之类的吗?"
"那天还没开始打呢,他就说状态不好,连续几天都有点头晕,可能是天气太闷的缘故。其他么……我这哥哥常年声色犬马,烟酒不忌,年纪大了身体总是有这里那里的小毛病,谁也不会当回事。"
"关于你哥哥被投毒这件事,你怎么看?他平时都和谁有矛盾?谁有下毒的嫌疑?"
"我哥这个人极不好相处,但凡接触过他的人,谁有这心思都不奇怪。就说他那两个儿子,见了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哪次不是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尤其是伯骏那孩子,从小就要强,就算是读了名校一样还是得不到老子的认可,他是有想法的,但每次提的方案都被否得一文不值,你要说他心里点怨气,我是不信的。"
"那他对你也是一样的态度吗?所以你自己也可能有嫌疑?"
张圣谦冷笑一声,说: "哼,我前面就说过了,就算是亲兄弟,有矛盾也是很正常的,但不代表我就会因为他对我态度恶劣就给他下药。"他的眼神忽然像是看向了遥远的地方,语速也放缓下来,像是在诉说一段回忆,"圣廉从小就异于常人得聪明,他做什么好像都很容易,只要想就能做成,所以,他也就变得很骄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我也是一样。但他始终是我的哥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即便别人都忍受不了他的脾性,我也忍得了。"
另一边,骆君稀和李超首先询问的是张圣廉的大儿子张伯骏。
"媒体都说,你是你父亲的接班人?他死后你会接任他的职务吗?"李超率先提问。
"那要看董事会的决定。"张伯骏才三十出头,举手投足却有着远胜于他年龄的稳重。
"你们全家去黔丹,是给你父亲庆祝六十岁生日?"
"是,科圣这几年进驻了酒店业,我们在苗寨的五星度假酒店前段时间刚好开业,所以父亲就定了去那里过六十大寿。"
"你父亲在之前的采访里说准备六十岁就退休,让你接班,实际上是有这样的打算吗?"
"我父亲身体还很强健,并没有退休的打算。"
"是从来没有,还是后来改了主意呢?"
"这重要吗?"
"很重要,因为如果他曾经承诺过要让你接班,但后来出尔反尔,就有可能会成为你怨恨他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我下毒杀害自己的父亲?"
"所以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我父亲是杰出的科学家和企业家,我从小就很仰慕他,他对我也是悉心栽培,即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也是要把公司交给我的,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你和你父亲就没有矛盾吗?"
"在工作上意见不合很正常,说不会吵架想必你们也不信,但我相信警方办案也是要讲证据,总不能因为我和我父亲有矛盾,我就是凶手吧。"
"当然要讲证据,你把你知道的情况如实告知我们,就能帮助我们找到证据,尽快破案。"
"说到矛盾,外面其他几个人跟我父亲的矛盾都比我跟他的大的多,你们更应该调查的是他们。"
"哦?他们都和你父亲有哪些矛盾么呢,你说说看。"
"比如说那两个女人,一个正跟我父亲闹离婚想分一大笔钱,一个急着上位相当正牌张太太。不过我父亲也不是好拿捏的,一直都没有遂了她们的心愿,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因此心生怨恨下tຊ了杀手想直接分遗产呢?"
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继续说: "还有我叔叔,一辈子被踩在亲哥哥的脚下,活得没有一点尊严,他难道就对我父亲没有怨恨吗?"
"你叔叔和你父亲关系不好?"
"你们知道我叔叔在科圣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吗?是给我父亲当司机。他当年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但在我爸看来,不过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废物,只配给他开车。从我记事起,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他被我父亲指着脸训斥,几乎句句都是人格侮辱。"他又停下来喝了口茶,"不过,我叔叔这个人,也真是够能忍的,我倒是没看见过他跟我父亲发脾气,一直都是默默承受,不过啊,警察同志……"他仰起头,看进他们的眼睛,"你们不觉得,越是这样的人,越有可能做出十分可怕的事情吗?把怨愤都积聚在心里,时间长了,就变成了深仇大恨。"
"听起来,你觉得你叔叔的嫌疑最大?"
"我可没这么说,我父亲这个人跋扈惯了,平日接触的人里谁这么干我都不觉得奇怪。"
另一头,崔叙和宋晴晴已经开始问询张圣廉的小儿子张仲泽。
这人妥妥一副玩世不恭的二世祖的做派,整个人歪斜地陷在椅子里,一只脚跷在另一边膝盖上,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警察同志,我就是家里那个最不成器的,你们问我算是问错人了,家里这些事情我可是一概不知,要不是我爸过六十大寿,他可能都不想看见我。"
"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崔叙面无表情地说。
"行,你们问吧,我要是知道的,自然告诉你们。"
"你刚才说,你父亲不愿意见到你,所以你们的关系不好?"
"谈不上多不好,可能就是当没我这个儿子吧,毕竟我不像大哥这么优秀,我呢成天就是不务正业,泡妞花钱,但毕竟这家业也轮不到我来继承,所以只要不总在他老人家面前招他烦,他对我还算不错吧。"
"那在黔丹的这几天,你和你父亲有接触吗?"
"有,第一天的时候骂了我一顿没出息,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昏迷不醒了。"
"据我所知,你目前在科圣也是有职务的。"
"有啊,一个创新事业部的小经理而已,我爸说我不能老这么混日子,必须得有个正经班上,所以就把我安排过去了。"
"可是这个创新事业部,似乎就是专门为你成立的,而这次你父亲去黔丹,不仅仅是为了举办他自己的六十大寿,还要为你们的五星酒店最大的特色——苗药汤泉站台,而将苗药的理念和科圣产品结合打造汤泉和芳疗的这个项目,就是你带领的创新事业部干出来的,所以,说你不务正业,在公司只是边缘人物,这好像不符合事实吧。"
张仲泽眯起眼睛,顿了片刻才说: "没想到啊,警察同志,你们的功课做得很深入嘛。"他再次睁开眼睛,眼神中少了一些漫不经心,多了几分严肃,"这个项目是我带着做出来的,不过我只是刚好对个人享受这件事很感兴趣,说白了,我做这个温泉,多少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享乐欲罢了。"
"但客观上来说,你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公司内部,也有支持你接班的声音传出来呢。"
"那些传言不作数的,接班不接班的,我可没有兴趣。"
"那你哥哥呢?会不会把你当成潜在的竞争对手,而对你父亲的安排不满而下毒?"
"我哥从来都最清楚我的秉性,我是永远没资格跟他竞争的,我要是他,绝对不会干这么蠢的事,毕竟我爸还能干几年,早晚整个科圣都是他的。"
"那你觉得谁有可能作案呢?"
"我不知道啊,一起去黔丹的那些人除了我哥,我都不太熟。"
"连你叔叔你也不太熟吗?"
"不熟,我跟我哥不一样,他是正牌大老婆生的儿子,自然是在家里长大的,虽然后来我妈和老头领了证,但我小时候只能算是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所以和‘叔叔’也没见过几面。"他说‘叔叔’两个字的时候,故意拉长了声调,颇有些阴阳怪气。
"那两位小妈嘛……"他继续漫不经心地说,"我就更不认识了。"
骆君稀和李超这边,则轮到了张圣廉的现任妻子——齐慕沅。
她起身的时候,看了一眼谢倏,谢倏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说: "你知道什么就跟骆支队说,不要紧张。"然后,她又转向骆君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骆支队,我呢,调查张董和他的人际关系有蛮长一段时间了,说不定我这里也有一些对你们有用的信息呢。"
"会轮到你的。"骆君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进到房间,甫一坐下,没等骆君稀他们问,齐慕沅率先开了口: "老张的死,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但唯独我是没有任何动机杀死我先生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仍然是李超主导问话。
"因为根据我和我先生的婚前协议,如果他婚内出轨的话,我和他离婚能分到的财产远多于他遗嘱里留给我的,所以我没有任何理由杀了他。"
"好像律师还没有宣读张圣廉的遗嘱,你是怎么知道你自己的份额有多少的?"
"这也是我们结婚前就商量好的,我并不是图他的财产才和他结婚的,之所以定这样的婚前协议,就是我先生向我表明忠贞的一种态度,谁知道他还是背叛了我。"齐慕沅脸上的神情看上去真的有些伤感。
"你雇佣私家侦探,就是专门去查你先生是否婚内出轨?"
"是,我和我先生工作都十分繁忙,他身边的人嘴又严,做事滴水不漏,多亏小谢才拿到不少他出轨的实证,原本我们都已经开始走离婚程序了,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
"你和谢倏是怎么认识的?"骆君稀冷不丁地问道。
"啊?"齐慕沅也是一愣,顿了两秒才说,"她的老板是我的老朋友。"
"方启远?"
"对,我们认识很多年了。"齐慕沅不解地看着骆君稀,不明白他问这些问题的意义。
"那你觉得谁有杀害你先生的嫌疑呢?"骆君稀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极自然地又将问话拉回了原来的轨道。
"我是当律师的,也算法律从业者,所以没有证据的话,我是不会随便去揣测谁是杀人凶手的,不过,从逻辑的角度来说,谁在我先生死亡这件事上获益最大,那自然杀人动机也就最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