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靳歆
简介：骆家俊拿了烟灰缸放在两人之间，自己也点上一只烟。黑暗中，两人静默着谁也没有开口，简明晞却觉得这是两人心靠得最近的一次。隔了一会儿，手中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缭绕的烟雾在手指处散开，荡漾一层层的烟圈，他们差不多同时按灭了烟头。骆家俊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打破了静谧，“今天我在骆氏碰到宁老了，他来帮爷爷处理一些事情。我们聊了一阵，也说到你和博雅。看来伊律师已经找过他了。”简明晞伸手去摸骆家俊放在两人中间的烟盒，“他怎么说？”
伊羡淡淡地扫了眼桌上的礼品盒，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个我不能收，你有什么事儿不如直说吧！”
简明晞前一世还是靳歆时虽然与伊羡接触不多，但对她的性子还是了解的，冷静、疏离、耿直，有一说一，是非曲直壁垒分明，父亲在世时常说她心思纯净也是这个意思。
她从包里直接拿出名片递过去，开门见山道：“我想请你做我公司的法律顾问。”
伊羡接过名片放在桌上，“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是个离婚律师，做不了你的顾问。也希望你永远都用不上我的法律咨询。”婚姻幸福，就用不上离婚律师。
简明晞垂眸沉吟了片刻，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摆在伊羡面前，“伊律师，请你至少帮我看看这份合同，这是我继母代表公司与天施集团签订的合作协议，事前我并不知情，可当我接手后，总觉得这份合同不妥。”
伊羡淡淡瞟了眼简明晞手中的合同，没有要看的意思。
但当她在听到天施集团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变化，并没有躲过简明晞的眼睛。
简明晞接着道：“我可以信任的人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和你特别投缘，我找朋友打听过，你以前是名出色的经济律师，代理过许多大企业的经济纠纷案件，绝对有这个能力。伊律师，至少请你先看看这份合同，别这么快拒绝我。”
伊羡犹豫了一下，伸手掀开摆在桌面上的合同。并不是被简明晞的三言两语打动，而是为了尽快把她打发走。
初时，伊羡看得很快，一目十行，渐渐的她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缓缓皱起，跟着越蹙越紧，最后拧成一个川字。
全部看完后，她放下手中的合同，深吸口气，“你们怎么会签这么一份陷阱合同？”
“问题很严重吗？”简明晞神情黯淡下来，“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我们还是被天施集团坑了。”
伊羡揉揉眉心，“所以说，为什么要签这么愚蠢的合同？”她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沉静，带着怒气不争的凌厉。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她已经很久很久脾气没这么冲了，本以为自己已经波澜不惊，百毒不侵，可一遇到和那件事有关的人和事，她还是一秒破功。
简明晞轻轻叹了口气，“去年我父亲在车祸中去世，我自己也受了重伤，昏迷。公司里只剩下继母独揽大权，直到两个多月前我苏醒出院，继母开始担心我与她争权，急于在一众董事面前立功，仓促与天施达成了这次的合作。我知道时事情已成定局。”
简明晞知道象伊羡这类的人，最是外冷内热，口硬心软，她把自己的情况说得越无助，就越容易打动她。
她垂着头，神情有些无奈的接着说道：“公司法务部大多是继母的亲信，专业上并不得力，根本看不出合同中的问题，就更别说应对了。现在这个项目到了我的手上，伊律师，博雅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我不能看着它被别有用心的小人毁了。你帮帮我，好吗？”
伊羡手压在合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骆总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有他帮你，事情未至于坏到这个地步。”
虽然她现在转做离婚律师，但还是保持着关注商业动态的习惯。骆氏在J市在全国都是龙头企业，前不久骆家俊以迅雷之势从众多候选继承人中脱颖而出，一举成为骆氏的掌舵人。
本来外界对这位年仅28岁的新领导者还存有怀疑，股市也因此出现震荡，骆家俊只三两下功夫，谈笑间稳定了公司内外的局势，这两日股市连创新高，在商界已成美谈。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天施集团未见得会在这个项目上讨得到便宜。
简明晞苦笑道：“我们是商业联姻，你懂的，就是那种假面夫妻，凡事利益先行。而且骆氏和博雅始终是两家公司，总会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我不想让他参与太多。”
伊羡思忖一会儿道：“我有个师兄很擅长处理经济案件，有丰富的企业法律顾问经验，我可以介绍给你。”
简明晞急切地道：“伊律师，我才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只有女人会真心帮女人，我面对的压力，只有你才能理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转做离婚律师，但无论如何不会因为兴趣吧？或许我们可以互相成就呢？”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打动了伊羡，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合同，“那好吧！我们先解决你这个合同的问题，至于法律顾问，我还要和律所再商量商量。”
……
骆家俊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斜靠着窗框，从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露台上的简明晞。
自那天他负气离开后，他们已经有几天没有碰面了，他倒也没有刻意回避，只是两个人的作息时间刚好错开了。
简明晞没去找他，他也不自讨没趣，两个人象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房间没有开灯，骆家俊站在暗处，透过白色的纱帘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简明晞，目光深隧而沉敛。
她坐在藤椅上已经有一会儿了，眼神落在稍远的地方，眸色晦暗不明，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简明晞顺手捞过矮桌上的女士香烟，弹出一支叼在嘴上，慢悠悠点上，缓缓的吸了一口。
微扬精致的下巴，徐徐吐出一个烟圈，有种说不出的慵懒与凄艳。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底划过一抹寒光，夹着烟的手停留在烟灰缸上，指尖的烟气缠绕。
她弹了下烟灰，望向骆家俊所在的窗口，在静谧的夜里与他目光交汇，她抿抿唇，随即将烟按灭，站起身，“我们谈谈。”
骆家俊望着她，静默着没动。
刚刚她的声音不大，但绝对可以确认他听到了，她直直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以清冷的姿态走进房间。
骆家俊毫无意外的在书房门口见到等在那里的简明晞，他打开房门，淡淡地道：“进来谈吧！”
简明晞直接走到沙发前坐下，双腿交叠，大方地道：“今天梅姨带人到东区项目现场了。”
骆家俊在与她成90度角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我听说了，你处理得很好。彭涛项目经验老道，能将他收为己用，东区的项目已经成功了一半。”
“可是梅姨不会这么轻易认输，一定还有后招。我需要你帮忙。”
骆家俊轻笑一声，她求人的方式还真是不客气。
简明晞直率地道：“我想咱们这种合作关系，也没必要玩那些虚礼，何况这是你欠我的。”
骆家俊眸色微敛，“你想我怎么帮你？”
简明晞不客气地道：“方式你自己想，不要让她再在这个项目上影响到我。”
骆家俊点点头，“好。”
接着，他又道：“我听沈澄说，你今天去N&A了？”
简明晞老实承认，“是。但并不是去找宁学礼。我想要伊羡来做我的法律顾问。”
骆家俊望着她，微微顿了一下，“她同意了？”
简明晞向后靠了靠，“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她说要和宁学礼再商量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托词。”
骆家俊身体微微倾斜，靠在靠近简明晞一侧的沙发扶手上，“要不，我去找宁老了解一下？”
简明晞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她迫于压力接受我的邀请。”
骆家俊的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了几下，“需要帮忙你随时找我。”
简明晞“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手即将碰到门把手时，顿住，转过身道：“你说的每天饭后讨论工作，还算数吧？”
“当然。”是她自己总不喜欢领他的情，一次又一次推开他。
“那从明天正式开始吧！”简明晞转回身，按动门把手。
就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骆家俊在身后叫住了她，“明晞，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都是夫妻，没必要搞得这么生分。你找我，随时可以。”
简明晞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走了出去。
她觉得骆家俊这个人真的挺奇怪，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总是喜欢强调他们的关系，说得好象他们之间有感情似的。
他们之间的权利义务不是在协议结婚时就明确好了嘛，大家照着做就行了。她肯定要想法子好好利用他这张牌，绝不能让自己亏本。
……
安琪的调查终于有了结果，她约了简明晞在上次那家密会咖啡见面。
报了安琪的名字后，服务员把简明晞带进了上次的包厢。
安琪还没有到，简明晞点了杯咖啡，坐在窗边，阳光透过树叶撒下斑驳的光影，她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悠闲。
功夫不大，安琪推门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蟹殻青的连身衣，干练利落，一抹红唇平添了几分冷艳的性感。
简明晞发现安琪很喜欢这样的穿衣风格，也的确很适合她的气质和职业。
安琪酷酷的略一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她并不急于讲话，等服务员将她喜欢的咖啡端上，加上半包糖，调出自己喜欢的甜度，慢慢品尝着。
简明晞也不催她，托着腮望着窗外高大葱郁的梧桐，那斑驳的树影令她想起许多往事。
安琪不紧不慢的放下咖啡杯，抿了抿额前的短发，幽幽地道：“你知道吗，楚凡回来了。”
简明晞的目光依然落在窗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前天楚凡在微信里有和她提过自己的行程，大家很随意的说了句有时间约出来见面。
安琪目不转睛的盯着简明晞，“昨晚他一下飞机就过来找我了。”
“哦。”简明晞又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安琪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试探道：“他的行李现在还在我哪儿。”
简明晞回过头，神色淡淡的，“知道，他的公寓在装修，最近暂住在你家。”
安琪微微一怔，“他告诉你的？”这个楚凡怎么这么能坏事儿呢？
简明晞未置可否，“说说你的调查结果吧？”
安琪知道假扮楚凡情人的计划落空，转而道：“你结婚的事情，他知道吗？”
简明晞从容自若的看向安琪，反问道：“不是说，不查和他有关的人吗？”
安琪淡淡的抿抿唇，“你那天说和他只是一面之缘，既然是不相干的路人丙，又怎么能算和他有关呢？”
简明晞笑了，“那你又何必盯着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安琪目光犀利的盯着简明晞，冷冷的勾起嘴唇，带着一抹嘲弄的笑道：“说不定路人丙想强行给自己加戏呢！”
简明晞淡笑道：“那你放心好啦，我最多把他当做能聊上几句的朋友，不会再多。情情爱爱的事情不适合我。”
安琪依旧目光灼灼的瞄着简明晞，在心里暗暗掂量着她的话有几分真伪。或许是一种职业敏感，她总觉得简明晞这个女人不简单，在盘算什么，又在隐藏着什么。
简明晞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其实你直接收了他，不就万事大吉了。”
在和楚凡的对话中，简明晞知道他和安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人生的起浮，关系非常之好。
楚凡将他们的关系定性为无分彼此的好兄弟，可简明晞不信。男女之间哪有什么纯纯的友情，除非有一个人取向不明。可这两个人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一个钢铁直男，一个冷艳美女，也不知道他们还在等什么。
“我们……”
安琪想要解释却被简明晞打断了。
“只是朋友，知道啦。调查结果可以说了吗？”
安琪撇了她一眼，有几分不满，慢腾腾的打开包，拿出一个大信封交给简明晞。
“卓继尧背景很干净，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毕业后在东区法院从书记员一路做到主审法官，后来辞职后自己执业，之后加入向东律师事务所，很快就成为高级合伙人。他做事稳健，在行内的声望口碑都很好。”
她点了点桌上的大信封，“这里面是详细资料，你可以回去再认真看一下。总之，你如果要找他做法律顾问，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简明晞拿出资料粗略的看了看，“他从业这么多年代理过这么多案子就没做过什么违规或踩界的事情？”
安琪静默了一会儿，“这确实是个疑点，但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没找到。他人生唯一算是污点的事情就是一年多前他当时的合伙人靳向东被怀疑篡改文件，涉嫌串谋上市公司诈骗，这件事在当时很轰动，但案件还在调查的最初级阶段，就以靳向东自杀告终。”
简明晞握着咖啡的手紧了紧，眼中划过阴鸷的狠意，父亲被他们陷害至死，到最后反倒成为他们人生中的污点。真是无稽、荒诞！
……
晚上，骆家俊参加了一个酒会回来，在露台找到抱着双腿窝在秋千椅上的简明晞。
露台的灯没有开，她躲在暗夜里小小的一团，透着几分萧索、寂寥，让人忍不住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骆家俊渐渐走近她，她澄澈的瞳眸里透着阵阵清寒，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细细分辩，是丝丝凉薄，是滔滔恨意。
他本以准备伸出的手就此顿住，“我们聊聊吧，不是说从今晚开始吗？”
简明晞把头埋在两腿之间，“我今天很累，不想说话。你走吧！”
骆家俊在她身边坐下，秋千因突然增加的重量，左右摇晃着，他顺势将她揽在怀里。
简明晞今天的情绪非常反常，她没有象往常一样竖起触角，反而很温顺的靠向他，周身散发着颓丧之气。
对卓继尧的调查，让简明晞不禁想到父亲，卓继尧和他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合作无间的伙伴，一起合作处理过许多case，最终却陷他于不义。
虽然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但她就是可以确定这件事和卓继尧有直接的关系，只有如此亲密的合作关系，才会有机会在对方全无察觉的情况下向他下手。
果然，朋友就是那个在你背后捅刀的人。
简明晞的心里酸涩难当，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她也想和人倾诉心事，可是她不能这么做。
她只是一个寄居在别人身体里的鬼魂，孤零零的，守着自己的秘密，就算要做什么，也只能找各种借口，无法直白的讲出来。
她的存在注定是孤独的，简明晞变得有些自怜自艾。
“你怎么了？”骆家俊微微蹙起眉，眼神中掠过隐隐的担忧。
根据沈澄的汇报，她今天又去密会与安琪见面了，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简明晞静黙了一会儿，推了推他，“我没事儿了。”
骆家俊松开她，侧过头定定的望着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探寻。
简明晞捋了捋额头的头发，“有点儿累，现在好啦。”
骆家俊知道她这是不想和他敞开心扉，也并不想勉强，默默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打开弹出支烟，递到简明晞面前。
简明晞抽出烟叼在嘴上，骆家俊帮她点上，她缓缓的吸了一口，吐出袅袅的烟雾。
骆家俊拿了烟灰缸放在两人之间，自己也点上一只烟。
黑暗中，两人静默着谁也没有开口，简明晞却觉得这是两人心靠得最近的一次。
隔了一会儿，手中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缭绕的烟雾在手指处散开，荡漾一层层的烟圈，他们差不多同时按灭了烟头。
骆家俊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打破了静谧，“今天我在骆氏碰到宁老了，他来帮爷爷处理一些事情。我们聊了一阵，也说到你和博雅。看来伊律师已经找过他了。”
简明晞伸手去摸骆家俊放在两人中间的烟盒，“他怎么说？”
骆家俊握住她的手，“问题应该还是出在伊律师身上，我和宁老说了，你一直很想找个女律师做法律顾问，又和伊律师特别投缘，他知道该怎么做。”
简明晞被他握得很别扭，挣了挣，抽出手，“要不要我再在伊律师身上下些功夫？”
骆家俊侧头望向她，“你就这么非伊律师不可？”
简明晞淡笑道：“就象你说的，觉得和她特别投缘。”
骆家俊微微点了点头，“先不要去找她了，逼得太紧只会事得其反。”
接着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梅姨近期的一些小动作，后面又闲扯些有的没的，骆家俊今晚似乎谈兴特别浓，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的说个不停，渐渐的简明晞靠在一边打起瞌睡。
骆家俊借着月光望着她恬静的脸，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她的皮肤很白，跟牛奶似的，白腻细滑。
她睡得不算安稳，即便已经入梦，眉头依然微微蹙着，似有化不开的心事。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眉心，将它展平，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舒了口气，伸手将她抱进卧室，放在白色的大床上，扯过被子帮她盖好。
另外拿了床被子到沙发上，合衣躺下。
夜里，简明晞又梦到了混身鲜血的父亲，他嘴唇糯糯的动着，象是在对她说什么，可她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她从中梦中乍醒，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骆家俊也跟着醒了，从沙发起来，走过去拧开台灯，“又发噩梦了？”
他摸摸她的头，“别想得太多，万事有我。”
简明晞抬起头，眼睛氤氲开薄薄的雾气，如同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片迷幻森林。“你怎么会在这儿？”
骆家俊的手抚在她的背上，“我看你今天情绪不对，怎么样，没事儿吧？”
简明晞摇摇头，“可能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夜里总是睡不稳。”
虽然知道这不是实情，至少不是全部，骆家俊还是低声安慰道：“工作上的事情，不是还有我嘛。既然说了要帮你，就不会失言的。你不用太担心。”
简明晞抿抿唇，“知道了，我困啦，你回去吧！”
“那睡吧！”骆家俊扶她躺下，掖掖被角，“我在这儿陪你。”
他伸手关上台灯，重新回到沙发上躺下。
简明晞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幽幽地道：“骆家俊，别对我这么好，我会当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