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许茝茝,这么毒的誓言你也发得出。”许听澜捂着心口,生怕一口老血喷涌而上。“好吧,我就相信你说的。哦对了,你去看看我那妆奁下面有没有一封信。”
差点忘了正事。
“小姐的妆奁我每日都擦拭干净,怎么会……哎!小姐,真的有一封信。”许听澜接了过来,打趣着她干活开小差,信笺上娟秀地写着一列字。
“许贵人亲启”
许听澜展开,映入眼帘的除了一封满满的信,还有几张银票,数额不高,可从钱的纸质来看,十分陈旧。
随着一列列的文字,许听澜的眼眶不禁湿润。
全信没有一字表达对贺美人的思念,却全是思念。
文末一句,更是让她心酸。
“……妾身卑贱如浮萍,孤身而来,孤身离去,此处有银票五十两,还望妾身死后,许贵人能对大小姐多加照拂。”
许听澜收起了信,闭上了眼。
“小姐怎么了?”
“无妨,拿笔墨来,我要给阿娘写一封信。”
阿爹生前桃李满天下,人缘广,如今仍有一些知恩图报的学子会给阿娘书信问安,许听澜记得有一位姓姜的郎中,是在玄武大街上开了家医馆。
这封信与其说是示好,不如说是临终的托付。书信中字体娟秀却漂浮无力,可见玫姨娘写此信时已经是病入膏肓,贺家若不愿出钱救治,那便由她许家来救,等大夫瞧了,再告诉锦屏。
许听澜换了身宫女的衣服,跟着茝茝来到传说中的“老地方”。所谓“老地方”,就是宫门向南约二百步的宫墙角,有一棵枯树遮挡,就是交易的地方。只要给了采买的小太监足够的钱,什么货都能带进来,同理,想要的东西也能带出去。
茝茝事先寻了个熟悉的小黄门,本名钱多多,又叫小钱子,拿钱办事嘴巴牢靠,寻他准没错。
“茝茝姐姐,这漂亮姐姐是?”
“放肆,这是我们家主子,许贵人。”
小钱子立刻躬身跪下,许听澜却不恼,毕竟托人从宫里送钱送信这事儿不光彩,微微正声叮嘱道。
“将这封信带给玄武大街的姜氏医馆,记住此事不得与他人知晓,你顶头的师傅也不许,被人知道了拿你是问。”
许听澜又自己多给了张银票,看着他走到宫门口,与外头拿着令牌的一个年长的公公正寒暄,茝茝说这是小钱子的顶头大师傅。
面上平静,许听澜心中是紧张极了,手中也出了汗,那大师傅拿着信正要拆开检验,可小钱子机灵地出了声。
“公公,您不是还有贺主子家的要紧事要办吗,可不能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
“机灵点才能跟着您做事嘛。”
小钱子分了怀里大半的钱塞给那公公,二人会心一笑,这才分头离去。
“茝茝,你方才听到了吗……小钱子说的是,贺主子家的事。”许听澜不知为何,心下一慌,惴惴不安。
抬眼望去,原本澄澈的天空,不知何时被乌云所覆盖,低压压的,怕是要落雨了,秋雨总是缠缠绵绵,让人神伤。
许听澜扯了扯茝茝的袖子道:“走,茝茝,去锦屏那儿。”
京城下了场大雨,整整三日,未见一丝阳光。
如珠如豆般大的雨从望不见顶的云层中坠落,啪嗒啪嗒的敲打在殿檐上,敲打在长长的石板路上。殿外的青灰色水缸早已满出,由着无数宫奴来来回回运出长乐宫。
这是许听澜陪着贺美人跪在皇后娘娘门前的第三天。
三天前,许听澜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个老太监,给皇后娘娘送的正是一则贺家的要紧事,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但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前脚走入兰林宫,后脚皇后娘娘身边的簪朵姑娘就把消息带来了。
这个消息是贺家名下商铺的一位管事托关系送进宫来的,只是不凑巧,托到的这位关系,是个总管太监,原先也在长乐宫做过事。
消息也就先一步到了皇后娘娘那里审查。
那个商铺的管事原也受过锦屏亲娘的恩惠,一直苦于无法报答,这一次去贺府上报财务,听到下人们说那收养小姐的玫姨娘已经四日油米未进,新夫人也不允大夫问诊,白花冤枉钱。
这才想告知小姐,看看有没有法子。
贺美人的脸色煞白,随后飞奔着朝宫门外跑,忆恩拦住了她。
“主子,没有手令,不得出宫。”
贺美人麻木地点了点头,同许听澜一起来到长乐宫门前,恳请见皇后娘娘一面。
“娘娘已经托人去请京城回春堂的大夫了,贺美人不必担忧了,雨大了,二位主子早些回去歇着吧。”皇后娘娘没有见我们,只是让簪朵出来回了话。
贺美人不肯走,而是跪在门前,既是她的好友,又应承了玫姨娘的信任,许听澜不会坐视不管,一同留了下来。
贺美人让许听澜走,因为她身子骨太弱,这样跪着是要出事儿的。
许听澜摇头,只是跪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
贺美人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她一向软弱脆弱,针扎着手都能掉眼泪,可如今挺直了腰板儿,一刻不敢松懈。
那日晚了些,又一则传来,是回春堂的信。
信中说了很多许听澜听不懂的话,可最后一句她记得明明白白。
“药石罔效,那位夫人只吊着一口气了,望贺美人节哀。”
贺美人颤抖着敲着紧闭的大门,直到手拍的通红。
“皇后娘娘,求求您放臣妾出宫吧,求您了。”
皇后娘娘一直没有现身,贺美人便一直求着。
第二日,晨昏定省,所有嫔妃都撑着伞来了,皇后娘娘还是宫门紧锁,说是身体有恙,不见人。
谢贤妃从嬷嬷手中接过了长平,将匀出来的一把油纸伞撑在许听澜同贺美人中间,将将把脑袋遮住。
“锦屏着急冲动就罢了,怎么听澜你也人犯糊涂,那位姨娘并非锦屏生母,宫规写了若非双亲亡故,嫔妃是不得出宫的,你们这是在为难周姐姐。”
荣婕妤让手底下的人去取了两身鹤氅来,给二人披上。
“皇后娘娘原本请了宫中太医第一时间赶去,可贺家以主母身体无恙的理由搪塞了过去,摆明是不会让人见到玫姨娘的,后面请的回春堂大夫还是买通了后门的家丁才溜进去看的诊。”荣婕妤垂眸,叹道。
为了不让长平多吹风,她二人先离开了一步。
有个宫女跑了过来,往许听澜手里塞了块帕子,原来是罗贵人宫里的藿香:“许贵人擦擦吧,我家主子说莫要让您二位吓着陛下和皇后娘娘了。”
“多谢你家主子。”许听澜微微颔首,随后先拿巾帕给贺美人擦了擦脸,她的一张小脸已然雪白,却没有一丝退缩。无论如何,她都尊重贺美人的选择。
第三日,这天终于是放了晴。
刺眼的辉光终究是透过了层层云霭,照耀在许听澜的眼前。
尽管身上披着送来的保暖衣裳,可雨水早已浸湿了一层又一层,浑身冰冷,好像一阵风来,她就能倒了下去。对她的身子而言,这个决定是冲动的,但她不后悔。
她没有能力去做什么,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为贺美人换来一线希望。
“听澜,天亮了。”
许听澜闻言抬起头,望着那抹光,只觉得那一圈圈的光晕一层叠着一层,四散却又闭合。
“好了好了,二位主子回去吧,皇后娘娘想出法子了,茝茝忆恩,快送两位主子回去洗个热水澡,再熬些姜茶。”簪朵急忙忙地冲了出来,随后又朝着皇宫另一边跑去。
应该是李显允宣室殿的方向。
许听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多谢娘娘开恩,多谢娘娘开恩。”
贺美人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后,扶着许听澜站了起来,要先送她回去,被许听澜拒绝了。许听澜强忍着寒凉,说自己无妨,让她早点回去等候圣旨。
贺美人颤抖着点了点头,狂奔离去。
茝茝红着眼睛来搀扶她,许听澜安抚着她,说自己也就是腿麻了,不用那么紧张。
可她刚往出迈了一步,那圈光晕似乎在眼前闪过,一片空白,耳朵也渐渐失聪。
好像只乘不上风的纸鸢,摇摇欲坠,径直倒了下去。
好像倒在了谁的怀里,他又把她打横抱起。
能这么轻松把自己抱起来的。
只有茝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