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好命来求老爷保号,天降福星来相助,出门贵人好相遇,家庭和睦平安康健,子孙满堂有余庆,求老爷来保号。”
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过,陈妈妈余仙喜穿着一身香云纱中式对襟衫,头顶三炷香朝神像盈盈下拜。陈青的爷爷去年过了85岁大寿,今年不是整寿日子,仪式阵仗小了许多,但祭拜祖先、祈求平安等事宜仍然一应俱全。
忌桌上摆了鸡鹅鱼小三牲,火龙果、苹果、龙眼,烟茶酒俱全,新鲜刚捞上来的早市血蚶堆得冒了尖,热腾腾散着白气。
陈青家虽然早在深圳购置了房产,但是祖屋还一直留在老家。他爸爸出身穷苦,家里原来不过住村里一间小平房,奶奶走的早,爷爷在酒楼当厨师,身兼数职才把他拉扯大。陈子富在深圳发达后,重修了家里祖屋,虽然平时回来不多,每次也都排场十足,热热闹闹。
熬了一个通宵的白胜莉睡眼惺忪地站在陈青身边。昨天晚上和白明义扯皮浪费了大把时间,好不容易处理完工作事项,没睡两个小时,陈青的车又到楼下了。
她打了一个哈欠,刚好被陈青看到,不无感慨地说道,“我妈可是早上五点就起床准备贡品和祭拜用品了。”
白胜莉眼珠子轱辘一转翻上天,压低声音诘问陈青,“你什么意思?说好了让我来给爷爷过生日,席没吃上,先开始挑上错来了。”
“没有,我就随口一说,你干嘛上纲上线。”
白胜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昨天一到家就把我扔下跑了,我差点没被你两个姐姐生吞活剥。”
陈青倒是很自然,转身从随身的包里拿过一个保温杯,拧开倒满,“我也没办法呀,三四年没回家,叔伯他们一时激动,祭拜完老爷,又拉我去抽烟——你说那么多话,渴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
在一起的七年间,他早就摸清了女友的习性,明白在什么时候递水、什么时候递纸巾,更明白如何在她语言的缝隙中找到适时的节奏停顿,然后切入,三下五除二,直接灭火。
白胜莉仿佛浑身的拳头打到棉花上,一下泄了劲。她接过茶水,刚要入口,想起昨晚几次被烫了舌头,不敢喝了。一时只抻长了脖子期盼陈爷爷出来拜祭,仪式好早点结束。没想到左顾右盼地望了半天,也没找到寿星公公。
过一会,却见一个穿着白色老汉背心,黑色裤子,脚上趿着人字拖的老头走出来,——正是陈青的爷爷,陈家劲。陈爸爸连忙拿了一件正领短袖递给爷爷。
陈爷爷连连摆手:“我才不要穿这个,七月天气暑热,年年这时节都要晕死好几个人过去,背心足够了。”
话音未了,只听得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大姐陈朱高亢的尖叫:“阿妈,阿妈!你不要吓我!”
余仙喜被眼疾手快的陈朱梁炳强两口子扶起来,眼冒金星,不省人事,梁炳强倒来茶水,陈朱接过,掐着人中灌进余仙喜的嘴里,足足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才悠悠醒转。
众人这才得知,余仙喜一早起来收拾卫生布置场地,忙活到现在,还没吃上一顿饭。
寿宴在一家当地老牌的粤菜馆举行,陈家包了一个别厅,在里面摆了五六桌。来的除了少数邻居好友,大多都是陈青家这边的亲戚。
陈青妈妈余仙喜上车前还差点因为低血糖和过劳晕过去,这会却昂首挺胸,带着身后一众子女甚至孙女,来去自如地穿梭在几桌之间,说着酬宾的吉祥话,尤其爱在后面跟一句:“这是我家阿青的女朋友,马上要结婚啦!”
宾客一个个站起身来,手举起酒杯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放下酒杯就贺余仙喜有福气:“小小姐,你又要抱孙子啦!”
白胜莉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血往上流,想一一和人对线解释自己不想生孩子的原因。却突然想起陈青来时给她看的文档,要和这些嘴碎的亲戚掰扯,无异于对牛弹琴,不知道要争到猴年马月,还会搅得宴席气氛凝结,沦为众矢之的。
她于是屏蔽了五感,浑浑噩噩地跟在众人后面,恍如一具行尸走肉,只会根据余仙喜的介绍输出机械的回复:“大姑婆好,” “二姑婆好,” “三姑婆好——”
余仙喜眉开眼笑,不住称赞她乖,她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找了个借口到厅外透气。
别厅还有一个人,头发披肩,妆容精致,坐在不知从哪里拉来的塑料椅上,掬了一把瓜子,兴致勃勃地刷短视频。
白胜莉走上前搭话,“二姐,你怎么在这里, 不进去?”
“是你啊,”陈紫抬眼看是白胜莉,半笑不笑地推脱,“我就算了,我在里面又要惹阿妈讨厌。”
她顿了顿神,接着淡淡说了一句:“还是你早点进去比较好,你现在多学着看着点,等你进了门,这些家族亲戚的,以后恐怕你比我还亲。”
这下好了,白胜莉心想,原以为厅里面的亲戚难搞,却忘了厅外坐着的这个才是见真章,刚要说什么——
“歹仔啊!”
席间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众人循声望去,都不由得瞬间慌神起来。一时杯碗交叠,白胜莉和陈紫冲过去,只见老寿星陈爷爷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去,被眼疾手快的二姑姑拦腰扶起。老爷子满脸通红,抬起一只手指向白胜莉,嘴里咕囔着什么。
白胜莉看周围人纷纷对自己投来目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忙推陈青:“你爷爷在说什么?怎么大家都在指我?”
陈青顾不上理她,冲过去替换了二姑姑,扶起老人,从背后环抱住爷爷,拳头放在脐上两横指上方,正要向后冲击,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陈紫,突然走上前拦住陈青,眼疾手快,抄起桌上一双长柄筷子,往爷爷喉咙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