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林婧决定去西班牙留学时,不论是她的父母,陆知州,还是陆知州的父母,教过林婧的老师都在指责这个决定仓促且不合理的时候,吴瑛教授却专门来到了她的宿舍楼下,表达了她对林婧的支持。吴瑛教授告诉她:只要坚持学习,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其实大三下的时候,林婧就已经拿到A大的保研名额,即使没有足够的金钱去国外更好的大学深造,她也能够留在A大深造,是林婧主动放弃了保研这条路,又转而去申请了公费留学。
其实就连林婧自己,也深知她做出了多么荒谬的一个决定,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那时候的她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大半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躺下脑子就疼,刚睡着就会做噩梦,恶评、死亡这些东西几乎击溃了她。
在经历这些的同时,她还需要高强度地学习以保证绩点和卷论文,不然她很有可能会丢失保研名额。在经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当她看到自己得到了保研名额时,她却觉得没有任何意义,她为此感到更加的痛苦,甚至是觉得难堪。
这就是她放弃保研资格的全部动因,她不喜欢,她为此感到痛苦,她无法想象在同一个地方经历同样的痛苦。十七岁的时候,林婧为了前程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付诸于试卷之中,但二十岁时,她却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几乎是断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但林婧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前程。
她并不为能够在A大读研而感到快乐,相反,她生活得很痛苦。
吴瑛教授是在林婧读博期间退休的,林婧申请博士的时候,已经确信自己并没有当初对历史的热爱了,她明晰了自己只是想要一个学历,所以她并不敢联系吴瑛教授,而是选择了另一位更年轻的教授作为自己的导师。
在A大读博期间,林婧也尽量避着她,因为林婧害怕吴瑛教授会询问自己的近况,但她根本没什么好说的,说什么呢?说她现在连看到有关于历史的论文都想吐吗?这既是对吴瑛教授的伤害,也是对林婧的。
后来吴瑛教授退休了,她们之间的联系也就几乎完全切断了。
林婧结婚的时候,吴瑛教授还给林婧写了一封祝福的邮件给了林婧,但林婧没有勇气回复那条邮件,直到现在,那封邮件依旧呆在林婧的收件箱里,已读未回。
刚刚让陆知州的对话让林婧心绪万千,但林婧没有让这种情绪影响她讲课的状态。
最近她状态好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两天没有再改论文了,上课时倒也没觉得更难受了。她觉得她自己好像是回到了二十岁,那个痛苦的、无从逃离的年纪。
晚上的时候,林婧给她的研究生开了组会,几个人约了学校的研修室,林婧只带了三个研究生,两个女生,一个男生,还有三个本科生,目前大家都相处得比较融洽。
林婧不是那种会剥削学生的导师,在她这里自由度很大,但也有弊端,就是林婧并没有多好的资源。但她认为,他们已经成年了,就需要自己做出选择并且为这些选择负责,有得必有失。
今年他们组拿到了省级项目,大家都很开心,摩拳擦掌地想要大干一场,林婧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任务,看着大家认真的样子,林婧心里却生出了几分羡慕,他们还能够在历史这门学科之中得到乐趣和满足感,而她早就丧失了这些东西了。
不知道为什么,林婧突然想起了那个叫李心语的女孩,以及一些有些太过久远的回忆。
组会开到晚上十点才结束,林婧说得不多,倒是她的组员说了很多,硬生生拖长了时间。
和组员一一告别之后,就准备回家去了。
夜晚的H大校园很幽静,特别是大路上,只零星能够看到几个学生在跑步,情侣当然都会选择小路,或者钻小树林。
林婧安静地走在路上,她突然想起了她刚来H大的那一年,季禾阳在蓝金也重回了主力位置,他们两个人都很忙,但季禾阳总是抽出时间来接她回家。
他们也会像那些学生一样,手牵手逛逛校园,在凉亭里聊天,季禾阳甚至还去篮球场上和那些学生切磋,结果当然是他赢了,他会耍宝一样地向林婧讨要奖励。那些美好时光都是真实存在的,但背叛也是。
“林老师!”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林婧的回忆,林婧扭头,宁泊远正一脸笑意地站在她的面前,林婧发现他今天把头发全部梳了上去,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活像一个商业精英,但他身后背的却是一款黑色的尼龙材质的包,又显得有些学生气。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林婧不明白宁泊远这么晚了还会出现在H大的校园里,但看他的打扮,林婧猜出了他可能是来参加学校活动的。
果然,下一秒宁泊远就回答道:“我是来参加捐赠仪式的。”然后他又补充道,“刚应酬完,发现包落在学校了,又回来取了。”
林婧想了一下,想起了前段时间确实有听系里一个老师提到过有校友捐赠这件事情,这是其他以院系的事情,所以林婧没太关注,但没想到宁泊远也是捐赠人之一。
“看来你混的很不错啊,都参加校友捐赠了。”林婧打趣道。
她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能够参加校友捐赠的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小人物,至少都是在自己的领域有所成就的人,而且宁泊远还这么年轻。
宁泊远谦虚道:“就是赚了点小钱,想要回馈母校嘛,老师你可别打趣我了。”
昏黄的灯光照在宁泊远的脸上,林婧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也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见林婧笑了,宁泊远笑得更开心了。
“老师,你是要回家了吗?”
“对。”
宁泊远和林婧并肩走着,林婧不知道为什么,宁泊远说“老师”这两个字的时候,总让她觉得奇怪,他态度总是很好,甚至还有些尊敬的意思tຊ,但林婧仍然觉得他这个称呼,不是在称呼老师,更像是一种朋友之间的亲昵恭维。
“那我送你吧,一个人多不安全啊。”
林婧扭头看他,他正整理着背包,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不用了,很近的。”林婧拒绝了他的提议,这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不想浪费宁泊远的时间而已。
“没事,我刚刚吃撑了,正好消食了。”
林婧这才注意到他脸有些红,应该是刚刚还喝了酒,应酬就是这样。这次林婧没有再拒绝,因为她看出了宁泊远今天是非送她不可了。
宁泊远点了点头,依旧维持着他那张笑脸,配上他红红的脸蛋,有点傻气。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很奇怪,明明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但他们好像能聊的东西还挺多。
宁泊远说起了刚刚那场无聊的应酬,说起那些饭局里的恶心人的潜规则,酒桌文化,还有无数的阿谀奉承。
林婧也很赞同他说的东西,她很讨厌应酬,即使她算是一个会应酬的人.说漂亮话对她来说不算很难学的事情,而且她也很能喝酒,但她对那种饭局一直都有着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她无法强迫自己在那种场合下说出任何好听的话。
“像是受刑。”林婧如此评价道。
“高见。”宁泊远赞同道。
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了校门口,然后林婧就又看到了那个她并不很想看到的人——陆知州。
再次看到陆知州的时候,林婧脑子里不禁在想,陆知州每天是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吗?论文写完了吗?学术著作写了吗?项目在跟进吗?怎么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
看到林婧走了过来,陆知州扬起了一个微笑,林婧突然觉得,陆知州在自己的面前显得异常的卑微,这让林婧有些不知所措。
陆知州语气依旧温柔:“要回家了吗?”
“嗯。”
“对。”
陆知州这句话问的是林婧,宁泊远却也参与了回答之中,而且还是略有歧义的回答。
“他送我回家。”林婧指着宁泊远解释道。
陆知州看向了宁泊远,后者则乖乖地笑着跟他打了招呼:“陆教授好。”
见林婧解释,陆知州的脸色有所好转,宁泊远依旧笑着,好像刚刚说出那句有歧义句子的人不是他似的。
“一起?”陆知州提议道。
“陆教授也住在未来小区?”
宁泊远却不给面子地问道,虽然他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似乎这句话真的只是一句询问。
陆知州本想反唇相讥,但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说出那些话,所以他只是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陆教授,我刚刚开玩笑的,你别在意。”宁泊远又不轻不重地说道。
仿佛是看到陆知州并不那么好的脸色,在为刚刚的话找补一样,但他下一秒说的话,又让陆知州脸色更加难看了:“但现在都这么晚了,陆教授你就先回家吧,我送林老师回去就好。”
林婧其实没分多少心思去欣赏两个人的剑拔弩张,其实她也不算完全没注意,只是没心情管他们俩而已——她不在意他们的争论,更不在意谁赢谁输。
陆知州看向林婧,他希望林婧能够说些什么,哪怕只有一句话,林婧对上他的目光,又收回了目光,然后陆知州就听见林婧说道:“你最近不是在忙论文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听完林婧的话,陆知州笑了,林婧真的很残忍,拒绝的话都要带着关心。
“好。”
陆知州让开了通道,让两个人从自己的身边走了过去,林婧回头看了看陆知州,他微微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沮丧,但林婧不想。
“老师你知道最近晚上总有人当街抢劫的事情吗?”
宁泊远凑近林婧说道,林婧回过头来,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陆知州苦笑着看着林婧和那个少年离开了他的视线,他的失望并非来自林婧选择宁泊远这件事情,而是来自于林婧对自己的态度。
陆知州是个男人,他当然能够看懂那个看起来笑眯眯的大男孩眼底的挑衅和对林婧的占有欲,
但林婧不懂,更准确的说,林婧不想懂,她不在意,在她这里,情感的表达是需要身份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她关注的范围内的。
她给的情感不多,也从不主动,陆知州有的时候在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会克制不住地走向她,甚至有时候,会想要突破道德。
陆知州知道,只要林婧想,她可以把每个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但她不想,她也不需要,她觉得这一切麻烦,所以她总是装作看不懂他们的矛盾和手段,林婧就是这样的人,陆知州确信。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这里环境还挺不错的,我也想买一栋了。”宁泊远看着小区里的景观,笑着说道。
林婧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小区的环境确实不错,但也没到好得离谱的程度,宁泊远一个年轻且成功的企业家为什么要在这里买房子。
“林老师。”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婧回头望去,原来是李思琪,她应该是在学校自习到现在才回来。
宁泊远也回头了,他依旧是笑着,只是嘴角略有收敛,还几乎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学习到这么晚?”林婧说了句关心的话,李思琪看了看林婧,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宁泊远,木着脸点了点头。
“那快回去休息吧。”林婧对她温柔地笑了笑。
“对啊,学习也不要忘记注意身体嘛。”宁泊远也在一旁附和道。
李思琪再次将视线放在了宁泊远的身上,然后她收回了目光,垂眸,点了点头,向着家的方向走去,结束了三个人简短的对话。
和李思琪告别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林婧觉得宁泊远好像突然变得有些低落。
宁泊远跟着进了小区,林婧也没阻止,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林婧转身和宁泊远面对面站着。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室内的灯光照在林婧的脸上,宁泊远看着林婧对自己微笑的样子,有些愣神,令人厌烦的酒局,高谈阔论的企业家,还未见盈利的产品,这一切都似乎变得并非那么重要。
宁泊远知道,林婧只要站在那里,他的心就会变得平静。
“那再见。”
宁泊远笑了,对林婧挥了挥手,林婧点了点头,走进了通道里。
宁泊远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摁下了电梯的按钮,又看到她扭头看向自己,宁泊远又笑了,他说:“我看着你上去。”
林婧没有回答,因为电梯到了,而且她也不想回答。
宁泊远就站在那里,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三月的风吹在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清凉和畅快,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词语: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