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角沉半两、丁香一分、郁金半分、腊茶末一钱、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盏,各为末,麝先细研,取腊茶之半汤点澄清调麝,次入沉香,次入丁香,次入郁金,次入余茶及定粉,共研细,乃入蜜,使稀稠得宜,收沙瓶器中,窨月余,取烧,久则益佳,烧时以云母石或银叶衬之。
——韩魏公浓梅香,又名返魂梅《陈氏香谱》
深夜,汪家大伯再三挽留,依旧没有打消衣晚宁的去意。
倒是她堂哥汪洋,拎着大包走出来,“一起走吧,刚好有事和你说。”
这种不但不劝,甚至还助纣为虐的行为,自然引来长辈们的讨伐。
临末,汪家还是用家乡土产塞满了黄庭轩车子的后备箱,甚至还有一些塞不下的山货,与汪洋并坐在后排座椅,让汪洋的大长腿无处安放。
星星火火的光亮中,她拥抱母亲,“别担心,我干完活就回山房帮你,不会耽误冬季制香。”
衣妈妈抚摸着她的长发,怜惜地看着她,叹息:“我不担心你,我担心小黄……他明天对手是15岁的天才围棋少年,他这几天没好好备战,输了可怎么办?”
这下子,衣晚宁忍不住翻白眼了。
只能说,托了黄庭轩的福,连她妈妈也成了围棋粉丝。
甚至比她还了解围棋规则。tຊ
缺席比赛、胜率,各种分数算下来,黄庭轩必须赢了明天的对手。才保有一丝升段的希望。但也只是保有。
接下来,要看排名靠前几位棋手的积分情况,几乎可以说,命运掌握在他人之手。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年命运掌握在他人手里。
于是,衣晚宁怪腔怪调地回复母亲,“你滴小黄马上26岁了,心里有数。”
这样的胡说八道自然讨来一巴掌呼身上,衣晚宁抚摸着略微疼痛的手臂,带着笑意挥手告别母亲。
打开驾驶位的车门时,她眼神示意黄庭轩去副驾驶坐好。黄庭轩心领神会,自觉下车绕过车子坐到副驾驶位置。
后视镜里,家人们依依不舍地挥手。似乎看见远处灯火下,汪老太太杵着拐杖遥望,身影孤单。
她收回放空的视线,自然看见倒后镜里,一双探究的眼神,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利落放下手刹,踩油门,直截了当地问,“我滴亲哥,说吧。”
待业的闲散人员汪洋硬要跟着他们回去,总不能是怕她和黄庭轩过多接触吧。
面对妹妹的质询,汪洋双手交叠在脑后,语调拉长,“某人收了钱,欠我6天早餐。”
在她衣晚宁这里,万万没有到手的钱,还要吐出去的道理。
打方向盘从乡间公路转入大道,她才说道,“谁让你离开山房,过时不候啊。”
后座传来啧的一声,“瞧你那抠唆模样。难怪连鼎文喊你去查账。”
衣晚宁从后视镜里白了汪洋一眼,心里暗道: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
该花花,该省省,才是正经人过的日子。
一看她哥,就不是个能过日子的正经人。
快速变道时,衣晚宁略带戏谑地调侃:“……哥,你是把你们领导的底裤扯了挂墙头吗?他们这样搞你。”
后面传来了两声特别大的‘哼’声。
“比扯底裤严重……”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车里还有小黄呢,你说话文雅点儿,别让人家觉得我们汪家的人没素养,张口闭口一副地痞流氓,街溜子样儿。”
说话间,最像流氓的汪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递给衣晚宁。
她反手接过,放在脚边,“化工集团内部商业机密和账本?”
“做梦,想得美!你非得送我进去蹲监狱才满意啊。”汪洋伸手捏了捏衣晚宁的脸颊,接着说:“我给你亲自整理的,化工集团几位大领导的资料,包括他们的人际关系。以及,他们和天和集团人员接触的照片。”
话语落下,他探头瞥了一眼黄庭轩,发现那人竟然闭目睡着了。也不知这几日妹妹对人做了什么?
“哥,谢了啊。”省得她亲自去收集,有内部关系网的话,更好下手。
其实,她更关心的是自家哥哥的前途。
天之骄子陨落尘埃,不是好事,很多人自此一蹶不振,影响她以后的额外收入。略微犹豫,她还是问出:“你的停职,怎么说?”
汪洋坐回去,后座安全带回缩,结结实实地绑回座上。
“调查完平级调动,让我去山房附近新建那所化工厂。”
话音落下,衣晚宁的脑海迅速构建了那一片的地形,察觉到些微不对劲的地方。山林那片区域由于环境保护的原因,一直以来都是严格控制化工企业的进驻。
“那片区域不是绝不让污染企业进驻吗?”
后座沉默了许久,才快速说道:“……位置,刚好卡在圈地保护区限定范围的边缘,别多问,查你的账就行。”
这件事她不能不多问。母亲的香药田、父亲的试验田,都分布在那附近。化工厂即便通过了环保评测,日常的轻度污染也是无法避免的。
地下水源是共通的,时间一长,早晚会影响到那边的生态和作物。
此时,衣晚宁发觉副驾驶位静悄悄,余光一扫,黄庭轩早已歪头入睡。
悄悄关掉副驾驶的空调,头也不回地吩咐,“哥,后座那个抱枕拆开,里面大概是块毛毯。”
“然后呢,让我温柔地给前妹夫盖上。”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衣晚宁轻轻笑了,没有回头,肯定自家大哥的判断,“对,盖上。”
憋气的汪洋本来不想动手,但是车子已经进入高速路段,打闹有安全风险,从不立于危墙之下的他只得作罢。不情不愿地抖开毛毯,不太温柔地给前妹夫盖上,顺便劝告自家妹妹,“哥哥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藕断丝连不是什么好事啊。”
看看这语重心长的口气,“你连婚都没结,还过来人。搞不好我二婚,你都没找到对象。”衣晚宁发出大声嘲笑。
这不禁让汪洋感慨良多,以前那块甜甜小蛋糕,如今变成芥末口味了。
“……哦,提醒你一件事,平时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尽量不要进地下车库。哥哥只能说到这了,剩下的,你自个掂量。”
怎么?
法制社会,他们还想找地痞流氓威吓她一顿,还是干违法乱纪的事?
那不是更快暴露谁有猫腻。
正经人应该不会那么傻吧。
一路扯皮调侃,不知不觉就抵达城郊,汪洋报了一个地名,衣晚宁输入导航后,看见定位所在,有些讶异。
那里可是新城富人区。
心中不禁起了疑云,难道哥哥当了小白脸?
似乎料到了衣晚宁会想歪,汪洋没好气地说:“别瞎想。最近协助调查,我住同学家,方便随时被传唤。”
“……所以后面那辆车,是跟踪你,还是保护你吗?”
对数字极度敏感的衣晚宁,早从倒后镜里发现一辆车紧紧跟随着他们,保持着800米左右的距离。
车牌号一直是它,没有变过。
汪洋回头打量了一会儿,翘着二郎腿,“……那是连先生的保镖。”
“嚯。”
原来她接到的是那么棘手的审计项目吗?
五年审计,一年摸鱼,竟能得到这种高规格待遇。
忽然间,她兴奋起来。
顺利送她哥抵达目的地,硬塞给她哥几大包土特产,让他送那位收留无业人员的好心朋友。
礼多人不怪。
倒是停车后,那辆紧跟的车辆也靠边停了。
她下车走过去,硬塞了几包特产给车里的人,“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车里的人似乎对衣晚宁的这一举动感到意外,但最终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谢谢衣小姐。”
回到车里时,黄庭轩幽幽转醒。他揉了揉眼睛,显然还有些迷糊,“……晚宁,到家了吗?”
幽暗车灯下,半明半暗的他散发着安适的气息。
一阵心安,忍不住压低了几分音量,“没呢,还有3公里的路。”
但随着清醒的回归,衣晚宁开始意识到自己和黄庭轩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不知不觉中回到了离婚前的状态。
这让她烦躁不安,她必须重新划定安全范围,避免重蹈覆辙。
果断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侧脸看着黄庭轩,“城里的路,你来开。”
两人对调位置后,衣晚宁在副驾上活动活动酸软的肩膀。
抬手一看,竟已是深夜两点。
提前回城的本意是不折腾,方便黄庭轩今日比赛。若是让黄庭轩绕路送她回那所公寓,路上要走两小时。
反而折了本意。
再三确认没有其余女性入住后,衣晚宁决定叨扰黄庭轩的小窝。
说起来,那间屋子曾是她的家,不大不小的两室一厅,窗子上挂着碧色布幔,舒适的卧榻可以听见细细的鸟鸣,尤其初夏的黄昏,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是她的心安之处。
如今深夜到访,倒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简单洗漱后,她疲惫地倒入次卧的柔软床铺,淡淡的梅花香袭来,让她混沌的大脑开始迷惑又沉沦。
还似篱落孤山,嫩寒清晓,只欠香沾袖
辛弃疾《念奴娇》
。
那人身上的清风傲雪,却辗转反侧略带几丝梅意。
抵挡不住的困意终究还是战胜了她内心一箩筐的香跋……
炙热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钻入房间。
衣晚宁半睁着惺忪的双眼,脚步略显蹒跚地从卧房中走出,咕咚咕咚喝下去后,才发现客厅里有其他人。
刹那间,时间凝固。
陌生的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彼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惊得措手不及。
看起来精明能干的都市女性,身躯瞬间挺直,结结巴巴地喊道,“小,小轩……这位是。”
从厨房走出来的黄庭轩,看着两人的惊愕,反倒是大大方方介绍,“我堂姐,我媳妇。”
衣晚宁震惊地看着他,特别想动手,但在客人面前,她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低吼,“谁是你媳妇……前妻!”
听到黄庭轩的介绍后,那位女性脸上的表情从紧张转为释然,抚摸着胸膛说道:"吓死我了,原来是弟妹啊……早上看见车停地下室,后备箱开着……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上楼来看看……不打扰你们小两口培养感情……我先tຊ走了。"
原来她就是黄庭轩那位堂姐。天和集团现在的副总裁?!原来那么年轻,比想象中平易近人多了。像是大学校园里和蔼可亲的辅导员。
她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一种被忽略的细节,一种她曾经无数次提醒过的小节。
衣晚宁转过头,声音拔高了三个度,“你没关车子的后备箱门?!”
"没印象。"
三个字,简单却透露出一种习惯性的遗忘,一种在衣晚宁看来,似乎总是伴随着他的疏忽。
"又没印象!以前你也是,只要交给你的事情,一定丢三落四,总要留尾巴等人收拾。"
她的话语中,仿佛回荡着过去无数次的提醒和失望。
结婚三年,每次下班回家,她总是要面对家里的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她意识到两人早已经结束,高涨的气焰瞬间消散。
"抱歉。"衣晚宁说。
"……晚宁,我宁可你无理取闹,也不要对我说抱歉。"
衣晚宁转过身,"你准备一下出门要带的东西,我帮你把八宝茶配好,比赛的时候喝。"
算是她借住一晚的回礼。
“我们复婚吧。”他平静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