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将那封【与君绝书】摊开,再拿镇纸反复碾展、压平。
褶皱细碎,秦衍都可以料想到叶司渺是如何反复揉紧,才显出的痕迹。
书纸间缝隙里卡着血,早已干涸到颜色都减淡。
却一样如殷红鲜艳的鲜血般刺眼。
叶司渺该是如何绝望,才仿佛呕出心头血般狠绝呢?
秦衍不得而知,而他也无处可问了。
叶司渺的小楷写得漂亮,这绝笔书上却能看出笔画不稳。
秦衍想:“她一定是痛极,连脚步都虚浮,强撑着写下这些字来。”
【秦衍吾郎:
我心知你心已去,故绝不挽回分毫。
你心知我身已死,更不必惺惺作态。
背叛之意,出轨之事,皆无。
浓情蜜意,相濡以沫,皆消。
押我进京城,送我至青楼,是你;
罔顾我意愿,残害我躯体,是你;
父母在上,女儿不孝,生前未尽孝,逝后难供奉。
三年来,渐成怨侣情爱散尽,二年去,你囚困我断绝归家;
生不如死,死不如鬼。
你以休书一封,斩断夫妻情谊;
我以绝笔一书,与你恩断义绝。
只愿:
皇天后土,惦念良善之人;
朗日昭昭,严惩歹恶之徒。】
秦衍读完,心如刀绞,头痛欲裂。
“背叛之意,出轨之事,皆无。浓情蜜意,相濡以沫,皆消。”
便是死前,叶司渺都在力争自己的清白。
她死死攥着的,还有他亲笔所写的狠心决绝的休书。
字字句句,仿若泣血。
而她当初是如何泣血而书,他实在不忍想象。
他从未想过叶司渺会死,会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在他眼下就死去。
他将绝笔信收好,折叠,放置进一个盒子里。
里头整齐码放了他所有至亲之人的遗物。
而叶司渺死前,什么都未曾留下。
只有这绝笔书一张,薄薄一张,就如同她短暂的生命。
“公子。”苟成在外轻轻敲门。
“说。”秦衍收敛起情绪。
苟成如今觉得秦衍越来越可怕,叶司渺故去这些时日,他越来越沉默。
仿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深井,直接能将人吞噬。
除了叶司渺上吊而死的当天,他有所失态外,其后一概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冷漠模样。
“公子,您交代的叶姑娘母亲,我已经妥善处理好。”
“下葬了?”
“是,找了大师,选的一处风水宝地,做了法阵,下了葬。”
秦衍单手收拢靠在腰后,轻声说:“好,你先出去吧。”
末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苟成:“给我送一坛酒来。”
他环顾四周,仿佛叶司渺还在他身旁。
烛火被风吹动,一闪一闪的,忽照在窗边。
秦衍视线也跟移过去,就见一小片纱布似乎在桌角飘动。
他不懂女红,但是能看出这隐隐绣的是金玉牌的形状。
叶司渺生前已经将线形都勾勒出,活灵活现。
哪怕她对他说“这孩子,我不会留”,她也依然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即使他对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她却仍旧爱着他们的孩子。
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秦衍猛地愣住了。
忽然之间,他对叶司渺的愧疚倾巢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他紧皱着眉,感觉自己就要喘不过气。
秦衍将这刺绣架子紧紧握在手中,欲言又止了半晌,终是没有说话。
他又将酒壶中的苦涩酒液猛灌一大口,被辣得呛声,朦胧间仿佛见到叶司渺。
她就坐在床榻边,细细摆弄着针线。
嘴角都带着笑意,温柔到都要融化在暖和的阳光里。
秦哲下意识喊道:“司渺?”
浓雾消失,一室安静,没人回答。
秦衍茫然地坐起身,视线落在书桌上的方盒里。
才忽然想起,叶司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