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的人提起傅玉行,永远都是神情复杂地摇头叹气。那表情基本可以概括为:既对这小煞星恨得咬牙切齿,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千言万语,最后明确成一个意思:
离他远点。
不需要他们提醒,赵蘅也并不打算和这位小叔子多接近。
她只是觉得奇怪,傅老太爷为人端正,老夫人虽对儿子有些溺爱,也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在主人家的影响下,傅家上到管家婆子,下到门童花匠,不说个个德荣兼备,至少也都和气正当。
怎么会横空出世养出这么个不肖子弟?
对这个问题,玉止每次也只是笑笑,替他弟弟说两句话。“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们小时他十分伶俐晓事,又因为下地时不足月,身子病弱,所以父亲偏爱,母亲又疼惜,哪成想后来……”
他这么说,她只当他是私心维护自己弟弟,所以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
这几日玉止夜里总是歇得很晚,梆子已敲过两下了,还看到他坐在书房理一叠厚厚的账本,记着什么。中元节前,各处分铺的掌柜刚刚把上半年的账本和契券送来,每到这种时候,玉止就尤其劳神一些。
“那么多账,你一个人核对吗?”
“我手里这一本是总账,具体的账目各家掌柜和薛总管在送上来之前就已经算好了。只是各家的总数仍需要我过目一遍。”
“那也够熬人的了……你身子又不好,就不能找人帮忙吗?”
“父亲这几年年纪上来,账目和药资渐渐记得不准了。母亲是抓不了这些事的,玉行,玉行他又——”
想到这府上有人明明精强力壮却tຊ不负责任,倒让身体不好的人这样辛苦,赵蘅便感到有些心疼。她还没有意识到,开始心疼起一个人是某种不太妙的征兆。
梆子又响了,赵蘅无论如何不肯让他再坐在桌前。
玉止的身体一旦久坐,脊柱就会发软疼痛起来,撑不住往下滑。她现在对这件事情抓得这样牢,是因为有一回差点出了事,几乎把她吓丢了魂。
那是她和玉止成亲后的第一个月。她作为新妇慢慢开始接手玉止的饮食起居,一点点学着如何照顾他起床、洗漱、扶他上轮椅、熬药、换药……
有天晚上,她睡梦中听到玉止在轻轻呻吟。披着衣服起来看他,发现他满身大汗,好像喘不过气。
那夜赵蘅怕极了,以为他就会这样死掉。好在玉止安抚了她,冷静地教她给自己拿药、开窗,同时给他换下湿衣服,翻身,在腰椎背上揉压。
等到玉止的脸色重新恢复正常,她才颤着声问他刚才是怎么了。
玉止这才告诉他,他夜里也是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翻身的。从前他床前有专门守夜的家仆或婆子轮流来做这件事,现在他房里有了妻子,床边的人自然也都撤掉了。
赵蘅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叫我?
“守夜是累人的事情。你又是个姑娘家,不好让你每天晚上不睡觉替我翻身。”
赵蘅问,那你为什么不叫其他妈妈来呢?
玉止没有说什么,但赵蘅明白了,名义上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如果他还找别人来帮忙,不就说明赵蘅平时根本没有留心照顾?
赵蘅沉默了。这人为什么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肯让别人多累一点?
“你什么都想到了,你就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让我心有愧疚吗?”她垂着头,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