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咖啡渍沾湿的小广告写着:钱先生求租吉屋,两小间即可,有意者联络保罗路71号。
钱先生、两小间、保罗路71号。
英杨一字一句读了三遍,收报纸上楼进卧室,打开衣柜拿出密码箱。拨密码时他指尖发抖,也说不出是兴奋激动还是紧张恐惧,箱子里有七八块名表,两套英玛利钻石袖扣领针,还有十几根小金条。
英杨拿起一块浪琴表,拔掉丝绒盒子底座,倒出一把钥匙,一只骨制图章。
他哆着指尖拈起图章。图章很小,三角形,阴刻小篆,仿佛是个钱字,旁边还有凌乱的纹路,认不出是什么。
所以是钱先生吗。英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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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宅在宝山路,离保罗路不远。十分钟后,英杨把车停在保罗路汇丰银行门口。他下车买烟,卖烟的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梳两根辫子。
英杨看不出异常,于是拆开烟点上,借着吸烟打量四周。周围很正常,没有形迹奇怪的人。但是越平静,英杨越有压力。他靠着电线杆抽烟,想起老火。
老火五十来岁,一年四季穿灰色长衫,冬天厚些夏天薄些。他仿佛掉进钱眼,总是皱紧tຊ眉心操心经费。他也喜欢英杨,经常当众表扬英杨。有人就说老火赏识的不是英杨,是英家的钱。这话传到老火耳朵里,老火气得不行,把英杨叫来说。
“学习的时候讲,我们是无产阶级先锋队。但我跟你讲,人要有超越阶级的胸怀,你晓得吧?”
英杨不晓得,听不懂他说什么,看见老火涨红着脸,便顺从说:“我晓得。”
老火这才好了,欣慰道:“你晓得就好了。”
民国二十七年,老火牺牲了。他租住的房子在东区,刚沦陷就叫他搬,老火不肯,舍不得经费。老火讲白色恐怖都过来了,也是在敌人眼皮底下干活,怕什么怕。谁知道日本人不是国民党,日本人狠多了,不拿中国人当人的。
老火的尸体没找到。他牺牲前把钥匙和图章留给英杨,说:“他们讲你是少爷,和工人阶级不搭边,我偏偏相信你的。喏,这是保罗路汇丰银行71号保险箱的钥匙,有人登报联系,你要绝对的,无条件相信他。”
英杨叼着烟,把手插进口袋里,钥匙凉凉的落进手心。老火什么都好,只是搞不清这世上没有绝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没有绝对,英杨不敢绝对相信谁。
他掐了烟,迈步走进汇丰银行。英华杰实力雄厚,进各家银行都是贵宾,迎上来的经理热情说:“英少爷来拿钱?”
“今天不拿钱,”英杨巡视银行大堂慢悠悠说:“开个保险箱,78号。”
“78号是英太太的箱子,要她的印章呢。”
英杨把韩慕雪的印章递过去:“连我也信不过了?”
经理立即赔笑:“小少爷别见怪,吃这行饭要讲规矩的。”他边说边引着英杨上二楼,办了手续又领他进存保险箱的金库。
“英少爷您请,我在帘子后面,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英杨看着经理退到丝绒帘子后面,掏出钥匙打开78号保险箱,拆开韩慕雪祖母绿项链的丝绒盒子,拿出另一把钥匙,71号保险箱的钥匙。
拿到钥匙之后,英杨往丝绒帘子看看。经理懂事站的远,帘子底下看不见鞋边。英杨蹑足滑到71号,飞快开箱,里面躺着只纸条,写着:5月17日下午6点,静怡茶室良字号包房,代号微蓝,暗语照旧。
纸条左下角钤着章,也是三角形的。英杨摸出图章,小心翼翼把三角形补成正方形,显出严丝合缝的三个字:钱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