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周沉给她打来电话。
他应该在公司用餐,能听到背景声里人声交叠,还有餐具磕碰的响声。
四周并不安静,奇怪的是,沈颐乔却能听清他匀缓的呼吸声,从电波那头传来,直直钻进耳朵里。
突然就让她想起昨晚覆在自己耳边,极力克制的喘息声。
周沉声线很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因此一旦破碎了,一旦起伏不匀了,就会让人格外深刻。
沈颐乔耳朵都麻了,握着电话不知所以。
厨房传来麻利的剁菜声,阿姨制造出的响动将她扯了回来。
“打电话给我做什么?”她定了定神。
周沉问:“现在不想和我说话了?”
原来这是早上那通短信的后续。
在她说想和他说话之后,他那边就再没了声音。
沈颐乔没当回事,周沉公司那么忙,能说那么几句不错了。
她又问:“你在吃饭吗?”
“在吃。”周沉答。
这样干巴巴的聊天好奇怪。
沈颐乔说:“吃饭的时候打电话不礼貌吧?”
电话那头,周沉仿佛笑了下。
“没人敢管我。”
沈颐乔立马机警地问:“所以你旁边真有人?”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安静的几秒里,沈颐乔听到他们在说合同,设备升级,还有一些她不太懂的术语。
周沉道:“没关系,不用在意。”
他们之间向来有事说事,从没这样无事也尬聊的时刻。所以,这通电话到底是为什么?
就为了她说的那句“我想和你说话”?
可那句话是她随口说的。
没有指向性意义。
沈颐乔仰头靠在沙发上,盯着氛围灯轨道上毫不起眼的一点:“周沉。”
“嗯?”
沈颐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知他那头有别人,还是说:“你下次轻点,有点痛了。”
这句话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很重的磕碰声。
旁边接二连三传来慰问。
“周总你没事吧?”
“哎呀您别动,我来擦我来擦。”
沈颐乔听着动静从紧到松,而后杂音被拉得越来越远。他似乎去了别处。
沈颐乔抿唇笑起来:“这么紧张啊。”
周沉咳嗽几声:“是手滑。”
“我刚刚——”
“你——”
两人均是一顿,周沉道:“你先说。”
“我刚刚开玩笑的。”
沈颐乔其实性子挺活泼的。周沉认识她不只是这一年半载,他是看着她一点点收起性子,像名贵花瓶里水培的玫瑰,一根根拔了自己的刺。
尤其是婚后这段时间,她太无害了,无害到换一个人或许会以为她就是这样的脾气。
他还以为沈颐乔打算一直这么相敬如宾下去。
周沉慢慢压着心口躁动,压不住,于是抬手松了松领结。十二月底的深市怎么还如此热,这个鬼地方是没有冬天了吗?
他兀自焦躁。
沈颐乔等半天没等到他说话,开口问:“你呢?你本来想说什么?”
“想听?”周沉彻底扯松了领结,丢在一边。
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刚刚都那么开玩笑了。
沈颐乔眨了下眼,听到电话那头徐徐说道。
“想问你痛得严重不严重。”
“……”
“严重的话床头柜有支药膏,我回去给你上。”
真是活该自己多问这一句。
沈颐乔扯了下嘴角:“阿姨叫我吃饭,byebye,先挂了。”
……
午后沈颐乔继续补觉。
周沉公事繁忙,中巡赛开赛的这几天,他都得去现场观测数据。这场比赛等于是他们公司的VR上赛场系统之前最后的调试,如果不是已婚,家里有盏灯等他,这几天哪怕宿也要宿在公司。
知道他又去现场,李木从项目组抽身过来。
“哎哟忙死了,我也去现场透透风。”
周沉没管他:“随你。”
“今天听说你在食堂摔了杯子?怎么回事啊,咱食堂这么高级,世界各地美食齐聚,每年招标铺位都要挤破头,就这你还不满意啊?”
周沉懒洋洋地评了一句“消息倒灵通。”
李木不放松:“还是说谁惹你了?”
周沉没理他,更没顺着他的话往下、给他更多试探的机会。
李木自觉无趣,挠挠鼻尖。一转头,看到丢在沙发扶手上的领带,再去看周沉,他一贯一丝不苟的领口居然空空如也。领口皱巴巴的,显然被人蹂躏过。
李木诧异,视线来回地转。
真有人惹他了?
有了这个预设,李木一路上都在观察周沉。往常周沉不是在工作,就是盯着平板上一堆枯燥的数据分析。很没有生活情趣的一个工作机器,李木是这么评价的。但今天他却发现工作机器并没有百分之百发挥效益。
车上开完一通电话会议,周沉中途居然对着黑了的屏幕发了十几秒的呆。还有,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他眉头紧锁闭眼休息了两次。
李木单独拉了个小群,在里面问。
李木:沉哥最近怎么了?
另外几个牌友面面相觑,纷纷冒头,反过来问他“什么怎么了?”
李木:不知道,直觉他有点焦躁。
小群里因为这句“有点焦躁”讨论了上百条,但李木就在周沉眼皮子底下,没好意思点开一一查看。这群狗东西,平时消息回得比什么都慢,一说别人八卦一条跟一条的,还全是语音。
李木收起手机,望向窗外。
还有一个转弯就到体育馆了。
今天依然是比赛日,赛场周围车流量很大。车子拐过弯,停在广场旁。在他们之后,一辆商务车也顺势停了下来,电动门缓缓滑开。
李木下车的时候觑了一眼,顿住。
“……我草。”
周沉闻声而望,正好和挎着背包下车的人对上眼——和昨天差不多的打扮,鸭舌帽,运动服,两截细长的耳机线从帽檐底下伸出来,松散地悬在白色T恤前。
真巧,是向知南。
昨天之后,就算两人先前再不相识,也从那样的境况中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何况周沉在网上铺天盖地的照片里看过向知南。向知南也在微澳官网上抽茧剥丝寻过周沉的踪迹。
两人各自站在车前没动,仿佛谁先迈出那一步就是向对方投降的征兆。
十二月的温风被冷硬代替,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水磨石地砖刮成了千疮百孔的心。
最终还是向知南那先有动静。
工作人员见他不走,提醒说:“比赛快开始了,怎么了?”
“在看天气。”向知南慢慢收回目光,随后抬步向前,“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