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冲之送了颜姑娘回家之后,整个人变得异常的恍惚。
他不敢相信自己昨天经历的一切,从认识颜姑娘到昨夜的梦牵梦绕,整个就像是一场想也不敢想的梦境。
及至他看着院中树上的两只雀儿叽叽喳喳来回地蹦跶,才回过神来。看着那两只无忧无虑的雀儿,晁冲之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就像是那树上的雀儿,心中所存的,并不是茫然懵懂,而是对心中所爱的一种不释然。
为何不释然?晁冲之在心里想了很多,答案莫衷一是。或许是颜姑娘来的太过突然,晁冲之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内心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又或许是云雨之后的冷静,晁冲之碍于颜姑娘的身份,恐自己无法完成对颜姑娘的承诺而产生的一种惶恐无处着落之感。
这倒并不是因为晁冲之有意负心,而是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将颜姑娘明媒正娶至晁家。
若他只是出身普通市民之家,以他如今的成就,即便回家禀告双亲族老,要娶颜姑娘为妻,是不会有半点的阻碍。
奈何晁冲之出身天下名门的晁家,书香门第之深厚,已逾多代,如何能容许子孙后代娶一位曾经沦落为娼家的女子,这便是对晁家祖先极大的不敬和亵渎。
回念想之,颜姑娘对晁冲之的一片赤诚,不得不让他感念,况而他对颜姑娘,亦是一见倾心。
如果因为世俗门第而和颜姑娘分开,岂不是抱憾终身?
其实,他也自私的想过,可以不娶颜姑娘,而将其当做外宅来供养,这样一来,既能享受情爱的温存,又能避免不必要的风波,晁冲之也能轻松许多。
退一步说,他非要将颜姑娘娶过门,做一名妾,想他如今在族面前的份量,应当也不难。
但这却是违心之论了。晁冲之本不是好以美色之人,他亦只想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罢了,如此简单,如此真诚。
他摒弃了自己的想法,先在房中踱步,然后找一个地方坐下,复又站起来踱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才稍稍定了定神。
这时候有小厮进来说赵明诚来了,他眼睛一亮,正愁寻不到人一诉心中的苦闷和烦恼,便让小厮赶紧把赵明诚请了进来。
“德甫,你怎么来了。”晁冲之将赵明诚引进了自己的书房,两厢坐定后便开口问道。
赵明诚却没有说话,只盯着他来看。
这一看倒把晁冲之弄得疑惑了,先是瞧了瞧自己的身上,并无什么不妥,便蹙眉问赵明诚:“德甫,你这是做什么,我有什么问题吗?值得你这么盯着我瞧。”
赵明诚轻轻摇头,终于笑道:“叔用,不是你有问题,而是你的气质变了。”
“噢,这话怎么说呢?”晁冲之问。
“这还不简单,你是不是今晨才回的家门?”
这话一问出口,晁冲之饶是七尺的男儿,也是脸上发窘,不过他知晓赵明诚这么问,是已经知道自己和颜姑娘的关系,便大大方方道:“德甫,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与你说,我正在为这件事担忧呢tຊ!”
赵明诚脸上表现出惊讶的表情,问道:“咦?这就奇哉怪哉了,刚刚得了便宜,怎么转脸就担忧上了,这是做作何道理。”不等晁冲之搭话,他紧接着说,不给晁冲之说话的机会,“我知道了,莫不是你事后觉得后悔,认为颜姑娘曾经的身份配不上你这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所以才为此担忧,是也不是?”
说完,赵明诚做出了一脸恼怒的样子来,竟将脸转了过去,不再看晁冲之。
晁冲之哪里知道赵明诚这是故意,见好友幡然不理自己,便有些慌乱,忙道:“德甫!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赵明诚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一脸严肃道:“真的?你莫要为了自己脸面来诓我。”
“哎呀,德甫兄,你真是误会我了,我对颜姑娘,也是一见倾心,绝技是要娶她的,只是……”
只是晁冲之的一番烦忧,这次缓缓对赵明诚托出。
赵明诚听罢后,默然点头,说道:“叔用,你之心意我明白了。实话与你说,颜姑娘和我家有一些渊源,我们赵家不能不管。”
晁冲之点头,“是了!这点,颜姑娘已经告诉我了,真是曲折离奇。”
“告诉你便好,说明她真是诚心对你,连这些隐秘都说了。正因为我们家和颜姑娘的这一层关系,加上颜姑娘自己亦心高气傲,一般人她看不上,看上了,就要做中馈冢妇,为妾,为外室,都是万万不能的。我今日来,亦是要告诉你这些,没想到你自己也想到了这点,倒少了我一番唇舌。”
“哎,”晁冲之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但是知道了并不等于有办法,德甫,你说说,我今后要怎么办?你是知道的,我们家是不可能同意我娶颜姑娘为妻。”
赵明诚点头,说:“是的,这我当然知道,世家大族,总是有一些不为人所能理解的底线,婚姻之事,也当在此列,我们赵家又何尝不是呢。”
“那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晁冲之问。
“现在好在事情不急,不过也不能不做预防。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就怕你不肯。”赵明诚说完,端起婢女打发好的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遂然放下,看着晁冲之,显然是在等待他的回复。
不出意料,晁冲之听到赵明诚有办法,自然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问:“德甫,你快说,什么办法?”
赵明诚欲擒故纵,并不急于说出口,只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轻声道:“只怕你不肯,还是不说了吧,说了也是徒增烦恼。”
晁冲之急了,“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德甫,你我至交,难道见死不救?”
赵明诚一脸严肃道:“叔用!何至于说这种令人伤心的话,我何时见死不救了,你既然这般说,我也只好将我的办法与你说一说了。不过,”赵明诚看了一眼晁冲之,“你要答应我,不许生气。”
“快请说吧,我不生气!”晁冲之急匆匆道。
“我的办法其实也不复杂。叔用,你我都知道,现在如果回去告诉你的族亲这件事,肯定是不被允许的,可能当即就会让你和颜姑娘断绝来往。”
“是啊,就是这样。”晁冲之点头。
“但是你又想和颜姑娘做一对百年好合的夫妻,常规的手段,怕都是不行的。不如这样,我们把你和颜姑娘在一起的消息放出去,造成既定的事实,你们晁家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想着捂住消息了,到时候你再据理力争,不信你们晁家的族老不就范。”赵明诚说完,继续喝自己的茶水,不去看晁冲之。
只是有一点赵明诚没有和晁冲之说明,就是那所谓的消息,他早就安排人去放了,只怕是此时,已经是满汴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但这话他不能和晁冲之说,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真实的目的。
晁冲之听了赵明诚的计策,就如赵明诚先前说的那样,他的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但又不好立刻否定,只得皱紧了眉头,坐在那儿做冥思状,终究是一言不发。
在赵明诚看来,晁冲之有这样的反应是极为正常的,他用一脸极真诚的表情对晁冲之说道:“叔用,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换做是我,我也接受不了。但我只有这一个办法,如果你在乎名声,那就当我没说过。”
晁冲之不能不进行表态了,否则真是寒了为自己出谋划策者的心,于友人不义了。
于是他说:“德甫,老实来说,我确实不愿。我倒也不是在乎我的名声,只是家族的声誉,我总要考虑一二。”
“在你决计要娶颜姑娘时,就已经不顾家族的声誉了。世间之事,哪有尽善尽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是圣人之言。我知你生性淡泊名利,既然要做魏晋以来的名士,不是嘴上说说,要有实际的行动。似你这般瞻前顾后的模样,如何有名士之风范?”
赵明诚抓住了晁冲之的最后软肋,因他对晁冲之太过了解,重情重义之外,便是对魏晋的名士极力推崇,如今赵明诚拿这话一激,自然是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晁冲之沉声了好久不说话,赵明诚决定再努一把力,“叔用,你亦说了,我是你的挚友,我自然不会害你。你倒想想,如今除了这个办法,亦没有别的招了。况而颜姑娘那边可是担着比你更大的干系。”
“怎么?颜姑娘已然知道了。”晁冲之大惊。
“怎么不知道!我来之前和她商量好了,她自己亦愿如此,比你有担当多了,你却在这里举棋不定,当真是不如一个女子了。”
这话说的极重且让晁冲之无地自容,转而却又是感动,原来颜姑娘竟然可以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连名声都顾不上,自己当真是不如她。
他却不知道,赵明诚并未告诉颜姑娘此事,只要晁冲之点头,他亦有把握颜姑娘会答应。
果然,晁冲之重重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就照你的意思办!”
赵明诚,笑了,当然,是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