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从如芳园后侧的小道走, 须臾之间一袭白衣便没了影。
坐在大理石圆桌前喝了盏茶缓过劲来的南栖,招绿墨也来桌前坐下,二人吃掉了桌上油纸包中的各色糕点, 没吃完就由着绿墨带回去。
借着园中的一潭水看了看, 唇瓣虽红却不那么肿了,香腮泛着情/迷意乱的绯红亦退却。稍稍理了番鬓边散落的发丝, 南栖就打算出了如芳园回栖迟院去了。
绿墨提着粗麻绳捆着的油纸包,一错不落的跟着南栖。身后花丛深处似是有窸窸窣窣声一没而过,隐约还见着一片黄色的衣角。
再回头瞧去却又看不见了,只余花匠栽ʝʂց培极好的花卉,繁密的花瓣下头是浓密碧绿的叶。
“谁, 出来!”
绿墨提着黄麻绳就站在青石板路上扭过身大喝道。
风吹花动, 树影斑驳, 灰色的树影在地面上婆娑摇曳。
静静的, 园中唯有她们二人。
南栖回过头来疑惑问道怎么了,绿墨紧紧跟上,又回头张望了下依旧是柳莺花眠之景,小声道:“许是奴婢瞧错了, 适才总觉得有人窥视。”
南栖也跟着往后头看了一眼,并无不对的地方。
如今在兰陵公府处处都需留个心眼。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待脚步声听不见后,茂密的蔷薇花墙后头钻出个丫鬟模样打扮的人来, 发髻中因慌乱插了根藤叶。
此刻她拍了拍胸口,心惊肉跳满是后怕,没想到绿墨那小蹄子耳朵竟这般灵。
在路上打探到二小姐来了如芳园, 本想从后头小路溜进去看看, 但在路口远远地便瞧见了二公子。
一身白衣,周身却像泼了墨般乌压压的叫人不敢接近。
她不敢进去, 待得人离开后才绕小路偷摸着躲进蔷薇花墙,踮脚去瞧叶南栖与何人私会却晚了一步,园内只有她和绿墨两个人。
就看见了圆桌上摆着的一堆糕点还有走时绿墨手上牵着的黄麻绳。
得了消息这丫鬟便匆匆忙忙跑走了。
此刻距离年关还有半月有余,明面上翻过了年姐妹二人就该回去了。
来了临安这么些天,竟连二公子的面都见不到,唯一有机会入书房送汤食那次还叫叶南栖搅和了。
叶湘怡不可谓不急,她倒是也想广交贵女,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不知怎的,每逢舔着脸去赴宴,宴席上竟未留了她的座。主人家斥责着丫鬟不懂事,给她看座。
满堂贵女皆在笑那丫鬟,叶湘怡却觉得她们笑的就是她。
虽顶着兰陵萧氏的名头,贵女们却不买账。
她得不了好,也不允叶南栖能爬在她的头上,有她在一日她那妹妹便休想要攀附萧家公子。
耐下性子来继续在宣纸上誊抄佛经,太夫人信佛,她一连抄了好几日送去。希望能在老人家跟前博个好脸面。
脚步窸窣声从外头由远及近,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写了三两行字又被人打断,叶湘怡面色不好。
揉了揉酸麻的手腕瞪向挑开门帘进来的黄鹃叱道:“又去哪儿疯去了,我瞧你这丫鬟过的倒比我这主子还舒服。”
“小姐冤枉奴婢了”黄鹃一张巧嘴连连讨饶。
“奴婢与小姐是同一面的人,做什么都是为了小姐。”得了允后黄鹃从门边过来了,拿起叶湘怡搁在桌案上的手便开始捏,力道不轻不重。
见她面色好些了才悄声道:“小姐,你猜奴婢在如芳园内发现了什么?”
短圆的杏眸睁开,藏不住的不耐与厉色,见状黄鹃继续往下说道:“奴婢发现二小姐定是与府上人私会,她没去过府外头,却在如芳园内吃糕点。走时绿墨还带走了一串黄麻绳缠着的油纸包。”
果真是下贱玩意儿,街坊上走夫贩卒挑着卖的糕点也这么值得宝贝着。莫不是私会的是府上哪个府卫小厮吧。
黄麻绳,只需查查近日府上有谁买了糕点便是。
说来是简单,但她在兰陵萧氏不比在叶府,做什么都受限制。别说查街坊外哪家卖了什么糕点,就是府内的人也查不得。
思来想去此事还是得去寻柳氏。
从上回事毕,柳氏便歇了南栖二人上她那晨昏定省的规矩,只说女儿家冬日里倦懒多睡些。只需隔个两三日去用晚膳便是。
前个才用过,今日还不到时候。
她却是等不得了,看了眼桌案上摆着的宣纸,上头写的三行字已经干透了,油亮的墨色变的黯淡。
将目光移至一旁垂首作老实状的黄鹃,叶湘怡指着一旁摆着的佛经道:“黄鹃,你来替我抄,抄好后检查一遍有无错漏之处,申时送去太夫人的集福堂。”
纵然心头不愿,黄鹃看着脚尖还是应了声是。
自小替大小姐罚抄之类事做过许多,她也能将字写的与她八九分相似。
知道从今日后这抄佛经的事怕是都得由着她来做了,才拿起笔的手腕子仿若已发了麻。
这头起了心思想着要害人,栖迟院内南栖却不知道吃个糕点能引出这般七七八八的事情来。
两日内见着二公子三次,每次待她都是不同的态度,果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瞧着是风光霁月君子模样,内里恶劣偏执却尤胜一般男子,不然为何初见那次她设计跌倒他却揽她入怀。
如今是知晓了,他就是馋她美色。偏生她身份低微,同一众临安贵女相较上不得台面,平素里不给她好脸色看,唯恐叫她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是以那日她撒谎落水救了他后,湖上泛舟郎君才冷着脸连抱也不给抱,上岸后扯着他的衣袖又唯恐叫院内的下人看去,污了他的清名。
南栖初时以为他不喜她却又在无人处吻她,碰她,对他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这一遭过后算是明白了萧二公子是看不上她的身份却馋她的身子。
但她想要的是正妻的位置,就不知道他能允否?
对着铜镜照了照,挽起的交心髻只余一根发钗显得太过素净,如今加上鬓边这朵莲台芍药添了抹恰到好处的艳色,
二公子倒是极好的眼光。
正想着事呢,外头小丫鬟扯了帘子欠身道:“二姑娘,外头来了如芳园内的下人,说是给您送花来了。”
送花?是何人给他送花,难道是三表哥吗?
得了允后,身强力壮的婆子搬着一盆盆精心侍弄的牡丹,按照南栖的吩咐摆在窗柩下头的支摘窗下。
黄灿灿的花瓣迎着冬日的暖阳,颜色鲜亮叫这屋内少了几丝沉闷,连带着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伺候花草的婆子上前来行了一礼,低着头道:“见过表姑娘,二公子吩咐了若姑娘对这花有何不满之处,便吩咐老奴如何去做。”
白嫩的柔夷轻轻拂过娇嫩的花瓣,这些黄的红的灿烂之物摆在屋中瞧着心情也爽利,怪道贵女都会研习赏花一道。
南栖扶起了人,唇边带笑,“多谢谢嬷嬷了,南栖很喜欢这花。”
伺候好花草回去回话的婆子看着面前执笔神色淡淡的郎君,细细描述了适才在栖迟院所言所见,只闻上首郎君淡淡的嗯声。
像是毫不在意,却在听闻她很喜欢这花后唇边微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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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若无,又像是一时看花了眼去。
...
柳氏所在的青苔阁内,她正倚靠在湘妃榻旁阖着眼,由巧儿拿着小锤子轻轻地锤肩。外头似有动静,一三等丫鬟负责外间,悄声跑进来附耳于她。
巧儿看着面上布着些疲态的主子,适才去太夫人院内伺候早膳又与大夫人打机锋,要争着管小年那段日子大厨房进项支出的帐。
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手下轻轻敲着,不露出一丝不该有的思绪。
在柳氏耳旁轻轻说道:“夫人,外头人说大表姑娘又来了。您看,这会儿奴婢是不是要先请她去花厅等着。”
“昨个才来过,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的,不若待巧儿让夫人再松快松快后再请她进来。”这话说的并无道理。
昨个晚边才同南栖二人一齐用过膳,怎的今日又有事要来寻她了。
栖姐儿才是她嫡亲的外甥女,都无这般多的事寻她,怎的到了湘姐儿这三天两头尽是事儿。
她这表妹夫在教养儿女一道上实在是令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顺势让湘姐儿嫁入兰陵萧氏,从长远来看,于她于二房是否真是一件幸事。柳氏眉梢皱起,风韵犹存的上挑狐狸眸尾亦泛起三道褶皱。
她亦为与大房争权的事浇头上火,大房的两位公子都在着手备着议亲人选,唯有她的横哥儿,太夫人是提也没提过。
如今还得为湘姐儿分忧解难,她眉心蹙起的竖纹越加深了。
一时想的远了,好似她娘家那边还有几个适龄的女儿...
见得不到答话,传消息的丫鬟站在门边略带焦急,只将眼神落于巧儿身上。
见主子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巧儿对门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又小跑着出去,将叶湘怡从院门边领到了花厅,还不忘给人上了盏茶。
就这样,叶湘怡仍旧不满足,觉得被人下了面子。
端起那茶盏重重砸在桌面上,茶汤荡起却反倒落在她手背上,一瞬便烫红了手背。惹得她惊声叫了起来ʝʂց。
连忙叫人打了凉水来泡着也于事无补,养得白皙的细皮子泛起一片红,隐约可见几颗透明的燎泡。
女人家最重好颜色,尤其没颜色之人更是看重,她又惊又怒又痛,一个巴掌就打得奉茶的小丫鬟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灌满冷水的盥盆亦被带翻。
小丫鬟在柳氏这处也是有头有脸的三等丫鬟,年岁虽小但走出青台阁外头扫洒的小厮丫鬟哪个不是姐姐,姐姐叫着的。
如今跌坐于地,被打蒙了,一时没忍住哭了起来。
外头吵吵嚷嚷终究是惊扰了里头人,柳氏睁开眼起身,倚靠在榻边没好气地挥着手道:“你去瞧瞧,青天白日的这外头是在闹些什么。”
巧儿掀了翠帘走了出去,绕过一方影壁到花厅内见着跌坐在地上面颊一侧红肿隆起的烙色,眼中并不别的神色。
只是语气不善,指桑骂槐道:“闹什么呢,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主子在里头休息呢,没眼力见的,又不是第一次在这里伺候,三天两头的杵在这处,还是个榆木脑瓜。”
词严令色,一番敲打的话说得叶湘怡回不了嘴,若回了就承认不知分寸之人是她,不回只得将气憋在心里头。
烙色爬了起来却看见巧儿眼底撇头的暗示,当下捂着脸便向外头跑去了。
是巧儿,叶湘怡从心底就不喜欢这个丫鬟,同她妹妹一样贯来会装样子。
二人相对而立,巧儿行了一礼:“见过大表姑娘,主子在里头歇息,让表姑娘在花厅中等一等。”语罢,她便又回了室内厢房去。
徒留叶湘怡一人在外头扯着桌案上铺着的刺花缎布生气。
进了厢房继续替柳氏摁头的巧儿道明了适才情况,听得叶湘怡竟敢掌掴她院内的丫鬟,柳氏皱起的眉梢就没放下过。
半晌才听得她道:“也好,就让她在外等上三炷香,这个脾气是该治一治。”
在花厅内等了许久,打跑了那丫鬟后也没有下人来继续上茶,叶湘怡觉得定是那巧儿下的绊子,也不知道她同姨母说了些什么。
在花厅内坐立难安之际,又是那张脸从里头转出来,低眉顺眼请她进去。
见到表姨母后叶湘怡柳氏让她坐于榻旁,面庞不似往常热切她也只当柳氏是乏了。只字不提在外头发生的事,只是将黄鹃所言及她的猜测告诉了柳氏。
倚靠在大靠枕上的贵妇人不以为意,直到听见叶南栖在如芳园内吃糕品茗,那糕点是用油纸包着的时眉头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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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厉害逼人。
瞧出端倪来的叶湘怡立马添油加醋把能想到的都当做亲眼所见说了出来,最后问道:“姨母,妹妹一向心思就多,还小的时候在叶府时想吃什么好东西便会攀扯着府上的小厮喊哥哥。被我和娘亲瞧见重重责罚后,那小厮还被哄骗着送膏药呢。”
叶湘怡一字一句,有鼻子有眼的说道,唯恐柳氏不信。
待听得那油纸包是用黄麻绳栓着的,柳氏面上挂着的雍容再也维系不住,一手紧紧攥着,保养得宜抹了丹蔻的指尖直直戳疼了手心也不曾松开。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栖姐儿莫非是知道家中给她安排的婚事,急于脱身将婚事打到衡哥儿头上了。
那般的容貌,若低下身段来哀求,哪个男子能招的住。他的儿子她知道,临安第一怜香惜玉之人,上回同他道明了叶南栖的用处,若是栖姐儿真求到他身侧,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六品官身,家世实在太低。
日后让衡哥儿在兰陵公府怎么抬得起头来,她的脸面亦要往哪搁。
面上不动声色,拉过叶湘怡的手问道:“湘姐儿,这事你可瞧得真切?在如芳园内真是衡哥儿和栖姐儿。”
其实二公子也路过停留了几瞬功夫,一想到这个叶湘怡心头的妒火便掩饰不住。她这个讨人厌的妹妹怎么到了临安事事如意,定是她又用那张叫人见了就生起怜惜的脸到处勾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柳氏这般在意这事,知道这把火是拱对了,她隐瞒了萧衍的事低头应是。
“我答应了太夫人会替你姐妹二人寻一桩好婚事,近日这日子瞧着不错,也该将此事提上日程了。”柳氏意味不明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