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瞬间眼睛凸出来,惨叫一声:“啊啊——”
看着她白眼一翻晕死过去,贺婉才平静地道:“是我动手的。”
大姨下手打她的时候,是冲着打残她来的,她也没必要客气。
她转头看向李延,问:“大姨怪我没有听她的安排谈对象,李延同志,这是我们亲属之间的小矛盾,大队也要管吗?”
听着贺婉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陆钦南垂下的眸子里闪过异样深沉的光。
李延听到她的话,脸色青了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你们先走吧,我找车把白姨送回去她乡里看大夫。”
不管是不是陆钦南动手,贺婉扛了责任,他现在也只能把这件事小事化了——亲属之间打架。
……
离开村生产队办公室。
陆钦南却发现贺婉没有直接往家的方向走。
他蹙眉:“你去哪里?”
贺婉看了看天色:“去弄点吃的,你要去吗?”
今天把大姨弄伤了,这个月的两块五毛生活费都没了。
如果大姨把事儿告诉她现在的妈,她下个月、下下个月估计都没生活费了。
得想法子填肚子。
陆钦南看着她的样子,微微点头:“好。”
然后,他就看见贺婉来到了一处附近没有人的稻草垛里,伸手从里面掏了一会。
掏出来一个旧瓦盆、一个破碗和一个小铲子,外带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
之后是一顶——干农活用的草帽。
贺婉顺势把旧瓦盆、破碗塞给他,示意他跟着她去了牛棚后的小溪边。
她走到小溪边上,拿了铲子开始在潮湿的土里挖蚯蚓,不一会就挖出来不少。
陆钦南就看着贺婉也不嫌蠕动的蚯蚓恶心,一条条扔进破碗里,然后拿过林子里捡来的细长树枝,把枝丫掰掉。
随后,她打开自己带着的小盒子,拿出掰弯的缝衣针做成的鱼钩还有细麻绳,浮飘,鱼钩加竹竿做了个吊杆。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简易钓鱼竿,开始把胖乎乎的蚯蚓穿在弯曲的缝衣针上。
小溪里有不少鱼儿,以前她刚下乡插队就钓过打牙祭。
后来开始有回城名额,她曾经怕被人说她在属于集体的溪里抓鱼是薅集体羊毛,失去争取回城名额的机会,就再不敢钓鱼了。
工具也藏起来了。
现在嘛……无所谓了,吃点好的!
贺婉坐在溪边钓鱼。
陆钦南:“……你能钓上来吗?”
贺婉大眼弯弯:“你看着呗。”
陆钦南靠在树边上,冷眼看准贺婉的背影。
秋日黄昏下戴着草帽,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坐在绿色的小溪边,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等鱼儿上钩的样子,像一幅画。
陆钦南沉默地看着这一幅画。
夕阳彻底落满山的时候,这一个小时里,贺婉的破脸盆里已经装上了四条鱼。
两条草鱼,两条鲈鱼,甚至她还捞了点小河虾。
肥嘟嘟的鱼儿和小河虾在瓦盆里挤挤挨挨的。
陆钦南冷不丁地开口:“你还有点钓鱼的本事,但你不怕被人发现,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参加学习班反省?”
溪河里的鱼也属于集体财产,偷偷摸摸去弄鱼的村民不是没有,一般村小队对自己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他是下放改造分子,她是他即将领证的“妻子”。
去溪里弄鱼的事儿,八成会被说成薅集体羊毛,又要受罚被批的。
贺婉眯起大眼,懒散地打个小哈欠:“现在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么?怎么,荣大夫要举报我吗?”
现在都78年深秋了,12月上头就要彻底定下改革开放的国策,现在环境已经宽松了很多。
但,陆钦南还没恢复工作,一直被困在这里,他的担心倒也是对的。
陆钦南看着她,突然淡淡地问:“你既然那么机灵,为什么那时候要帮我担责,你家里不会原谅你的。”
她还拒绝了她大姨诬陷他的要求。
贺婉看着盆里的鱼:“不原谅,就不原谅吧,至于为什么要帮你,因为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要反悔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要跟你领证。”
陆钦南锐利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从你能讹唐知青的钱上看,你也不像道德高尚的人,”
贺婉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也没想过自己这点小手段能瞒过陆钦南这样的人。
她不卑不亢地看向他:“因为有人不觉得为了回城名额和嫉恨,害我一辈子是什么下作的事,我只是回敬她而已。”
如果唐珍珍不打算找她麻烦,自然也不会损失五块钱。
贺婉转身向牛棚小屋走去,淡冷地道:“这不过是她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她这几年给唐珍珍“纳贡”的钱和物远不止五块钱,现在唐珍珍想毁她的时候也没手软!
更别说唐珍珍还想抢她的翡翠辣椒!
陆钦南闻言蹙眉:“精神损失费?精神损失还能收费?”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贺婉看着他的脸上出现困惑的神情,再想起几十年后,他那出现在电视里冷峻威势深重的面孔。
她忽然忍不住弯了唇角,嗯,厉害的大人物也有露出这种傻乎乎困惑的表情的时候啊。
陆钦南看着她原本淡冷的表情变了,冲着他,大大的眼睛黑葡萄一般水灵,眉眼弯弯,像……
戴望舒的那首《雨巷》——她是丁香一样芬芳的姑娘。
他心脏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冷了脸:“你笑什么笑!”
别想对他用美人计,糖衣炮弹。
这种什么‘精神损失’的舶来词,不是一般人会用的。
也许她不是要整他和他家的那波人派来的小特务,而是大海对面潜伏过来的小特务?
陆钦南镜片反射出幽冷的寒光,莫测地盯着贺婉。
贺婉瞧着他脸色冷沉,让人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也收敛了笑意:“我不是笑你,我就是书上看来的,觉得好玩,好了,我们做饭去吧。”
荣大佬自尊心真强。
她还是去做饭吧。
陆钦南看着她有点落荒而逃的背影,按了下鼻梁上的镜框,冷冷地想。
总有让他摸着她这小特务底细的一天。
贺婉不知道她虽然已经努力掩盖自己不自觉流露出异于时代的举止和某些言辞。
但是,却躲不过陆钦南长期在战线上养出敏锐知觉,他已经彻底将她当成了——
有待摸底的“小特务"
天彻底黑了,村落里鸡鸭入笼,牛羊归圈。
农忙了一天,村民们都各自归家吃饭。
牛棚本就靠山脚,是最不热闹的地方,此刻周围安安静静……除了,空气里弥漫着烤鱼香。
贺婉在牛棚后用旧砖头和石块垒了个简易小灶。
她举着树枝穿好的四条鱼在小灶上烤着,柴火把鱼皮烤得焦香。
鱼油自己滴答滴答地落在柴火上,鱼身刷了酱油和盐。
鱼肚子里塞了姜葱和野紫苏,香料的味道渗进鱼肉,弥散在空气里。
陆钦南端着一小锅红薯粥从房里出来,正面对上这“刺激”的味道,肠胃都跟着一紧。
贺婉瞧着他盯着自己手里的鱼,举起一支最大的递给他:“来,试试我的手艺?”
要跟大佬搞好关系。
陆钦南也没客气地接了过来,坐下来就开吃。
贺婉看他挑刺吃鱼的速度很快,干脆利落,但还是看得出教养极好,吃东西嘴里都没发出声音。
“看什么,你不吃吗?”每一回,陆钦南手里的烤鱼已经不见了一半,他盯着贺婉手上还在烤的鱼。
贺婉笑了笑,顺手把铁丝穿好的河虾也架在小灶上烤:“我吃一条就饱了,剩下三条,你吃吧。”
陆钦南见她一个人忙活着又洒盐又转烤鱼的,他伸手接过来两根烤鱼:“行,我自己烤就好。”
贺婉笑了笑,小心地转动着灶台上几串快烤熟的小河虾,又拿饭盒打了红薯粥。
她分了两串小河虾给陆钦南的饭盒,就着粥吃起了烤鱼和烤小河虾。
陆钦南看着她吃饭秀气的样子,若有所思——
小特务手艺不错,让她住进来,倒是有些额外的好处。
随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各自吃着饭。
贺婉有点受不了这尴尬的沉默,便轻咳一声,找话题:“你……为什么会中了那种春……春那什么药?”
陆钦南可不像是会随便被人算计中药的人。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非常不符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