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新的一年正要有新的希望,沈丘的母亲却回了村,刘梅在过年的时候,正是最忙的时候,如今年关已过,就让丈夫看着水果摊儿,自己去两边看看老人们。
刘梅给沈伟业买了一大堆补品和饮料,还带了一大兜子水果。她貌似根本没在意,沈伟业到底能不能喝,她一脸阴郁地坐在炕上。消化着沈伟业刚刚说的,一切有关于沈丘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现在每个月赚两千?”刘梅品味着这个数字,赚得都没有自己多,这个儿子生下来,到底有什么用啊。
她气哄哄地跑去隔壁,门都没拍就闯了进去,沈伟业坐在空荡荡的屋里,有些后悔了,他的本意是告诉刘梅,你儿子没在虚度光阴,应该好好夸夸他,但是却起了相反的作用。
刘梅先是和周老太太打了个照面,她飞快地寒暄了几句,就走进屋里,找自己的儿子,还没等着闯进去呢,就看见沈丘一脸不值钱的样儿,笑嘻嘻地拍了拍柳不言的脑袋。
“沈丘——”
一声尖利的吼叫吓得柳不言手一抖,手里的咖啡杯直接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沈丘抬起头,看见了愤怒的母亲,“我是叫你来休息的,休息三四个月给我出去继续拼!你呢!在这里待个没完了是吧!还在这里谈恋爱?你疯了吧!沈丘!”
柳不言皱着眉,觉得这一年的美好时光,即将崩塌。
“我们出去说。”沈丘下了炕,拽着刘梅就往外走,刘梅边骂柳不言边打沈丘,院子里,沈丘红了眼,“我春天就走,怎么,我休息一年也不行吗?我之前那么累,休息一下不可以吗?”
“怎么累了?你告诉我,你之前怎么累了!”刘梅歇斯底里地吼着,“你出去那么久,带回来一分钱了吗?看看你的账户余额吧!没赚到钱怎么就累了!”
沈丘站在原地,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在炸开。刘梅永远都更重视结果。
也许大多数父母都是这样的吧,不知道那个鬼怪在后面拿着鞭子追赶,以至于休息成了最大的罪恶。
马不停蹄四个字,貌似刻在了基因里,他们要求的,就是让孩子一直拼搏、一直努力、一直赚钱,他们不知道,甚至不会去思考,儿女无法赚到很多、拼到很多的原因,大部分源于他们的地位和资源。
“你来农村我没说什么,但是你看看你,在这里做了些什么?自己被人家利用了都不知道是吗!她一个瞎子!和你走这么近,还不明白吗?沈丘,在我看来!你就是傻!”
“我怎么傻了,我有什么可图的吗?”沈丘觉得,如果再和刘梅纠缠下去,只会越来越崩溃,在柳不言那里积攒到的勇气,竟然被刘梅三言两语吹散了。
而且他们的战斗,打响在柳不言家的院子里,何其荒谬啊,如果柳不言听到这些争吵,她肯定会很难过。
他硬着头皮、心平气和地和刘梅说,“妈,你要想沟通,我们回去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好吗?”
刘梅不是什么善茬,至少在教育方面,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所谓的严母,她哪会反思是不是严厉过头了呢?她自从当上了母亲,品尝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权利之后,连做人都显得笨拙起来。
看着沈丘离开的背影,她又跑进柳不言的屋子里,“瞎子你听好,我不管你是什么作家还是臭写小说的,离我儿子远点儿!要是在一起了就赶紧分开!谁会娶你啊?你也不想想!”
柳不言听着刘梅的声音逐渐远去,默默地从炕上试探着挪下脚去,她感觉出碎杯子的位置,默默地收拾起来,姥姥的伤还没完全好,不能做太多的活儿。
这人轻轻地、慢慢地,一厘一厘地将那破碎的杯子扫进垃圾桶。
接着,她又摸着炕沿儿,一步一步往外挪动。
周老太太此刻正站在大门口,对着刘梅喊,“你要是为了骂我家不言,就别来了!泼妇!”
柳不言把开着的屋门关上了,她其实有很多委屈想爆发,但就是哭不出来,这个状况,在她心里已经反复重播无数次了,今天才看到现实的版本。
她笑了,这样才对嘛,哪有那么多一帆风顺的爱情,哪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救赎。
沈丘和刘梅沟通了两天,才有了一个统一的结果——在这里整理心情可以,春天的时候,必须和柳不言断掉关系,且立马从农村滚蛋!
刘梅离开了,还抱走了沈伟业种的大白菜和萝卜,走之前,她留给沈丘的,是一个白眼。“别让我白养你!”
沈伟业抽着闷烟,“孙子,对不起啊,爷爷是觉得,你这赚钱算是很轻松的,和你妈说说,她就不催你了,你在农村陪陪我,我挺开心的,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
沈丘摇了摇头,“我知道,爷爷。”他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刘洋洋的癌症,也许是一件好事情,毕竟,现实很骨感,永久性的逃避才能以绝后患。
得去看看柳不言了,他这次走的是大门,看见周姥姥时,他想解释一些什么,姥姥却直接示意他进屋,“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想好了就去做吧。得相信自己,也得相信下彼此。”
姥姥说得在理,沈丘默默进了屋。
柳不言今天穿了个厚厚的羊羔毛外套,看起来异常温暖。
桌子上的电脑没了影子,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沈丘四处张望,也没找到。应该是听到了声音,柳不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转过来,冲着他笑了一下。
“你母亲,离开了?”
“不言。”沈丘一个冲动,坐在了她身边,仔细看着她的表情,想要看出这人是开心还是难过,“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妈说话那么难听,你不要往心里去......”
沈丘的语气甚至掺杂了几分乞求,他很怕眼前这个人突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我理解,站在她的立场上,一点儿错误都没有,我没往心里去,她说的是事实,只是我们,太理想化了。”
“我们现在,还是在一起的,对吗?”这句话中,有着几丝战战兢兢。
“当然......”柳不言还没说完,沈丘就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抽了风,可能是因为柳不言这么好的人,遇到都是件难事吧。
当下这一刻,若是永恒,该多好呢。
春天来了。一切变得鲜明起来,东北的大雪终于“滴滴答答”地融化了,一切痛苦都将成为回忆,阳光洒在身上,异常温暖。
沈丘拉着柳不言,在村里闲逛着,两个人不仅十指紧握,还悠闲地晃动着。沈丘说,“其实我特别害怕王苗苗家的狗,它们每次看见我,仿佛都要把嗓子吼出来。”
柳不言笑着听沈丘说话,这人如果去当个相声演员、脱口秀演员什么的,绝对会成功。“那它们咬过你吗?”
“你猜猜看,前几天去王苗苗家取豆包,我就被狗包围了,当时我就特别思念你,怕自己再也回不来了。”沈丘真是能瞎掰啊,“但是,当我举起砖头的那一刻,它们突然噤了声,钻进了狗窝!”
“原来狗也是这样趋炎附势的动物!”
柳不言皱着眉听完这曲折的故事,“我建议你可以写本小说......毕竟你思路清奇,行为荒诞,是个当作家的好苗子。”
“还苗子呢,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给你描述风景?我可当不了作家,我写着写着,就忘了自己在写什么了,如果非要写作的话,我比较适合写作文,”沈丘兴高采烈地说,“作文搜集了我人生中所有的谎言。”
两个人聊着、走着,大道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微风和煦,如今的沈丘在描述风景上,算是一绝,“不言,你听我的描述哈,今天是个大晴天,融化的冰雪稀稀拉拉地流淌着,几个村民从家里走出来,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要去打牌。专家沈丘认为,在打牌这方面,没人能赢过自己,但是赌王从不亲自出手!今天!沈丘派出了周姥姥,前去应战!”
“所以,我姥姥去打牌了?”
“正是!”
周老太太虽然苦了一辈子,但在老伴儿去世后,生活明显变得更加舒适、美好了,柳不言非常支持她去打牌,反正她们从来不赌钱,就图个乐子。
“打就打吧,这是她的自由。”
温馨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屏幕显示——刘洋洋。
沈丘吓得不行,如今刘洋洋的电话,他并不是很期待,柳不言听着那不绝于耳的手机铃,还困惑地问了一句,“怎么不接?”ʝʂɠ
“是刘洋洋,我们通常微信联系,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迟早要面对的,不是吗?”柳不言握住他的手,“接吧。”
沈丘接通了电话,放在自己的耳边,“喂?”
电话那头,是接连不断的女人哭声,无比哀伤,无比刺耳,等到那个声音平复后,才有人细若游丝般艰难地说道——沈丘,你好,我是洋洋的母亲,刘洋洋刚才,去往了天堂。
沈丘拿着手机,无比错愕,他紧紧握着柳不言的手,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他想平复心情,却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儿。
柳不言抱着他,只能接受了,这件事已成定局——他们的朋友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却死在了初春,这个初春,一朵花儿还没开呢。
“沈丘啊,我家孩子的庆功宴,麻烦你帮他领下奖吧......那是他付出了很多才得到的东西,麻烦你了......关于葬礼的消息,我会发给你。”
听着洋洋母亲透彻心扉的嘱托,沈丘觉得人生的走向,还真是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