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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耀光双眼放光,将油纸包一揉塞到枕头下,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下嘴,撑着床沿挪着屁股下了床,双股颤颤如螃蟹那般蹒跚站着,扯着嗓子喊:“阿娘,阿娘!”
程子安莫名其妙,问道:“你喊二舅母做什么?”
崔耀光从程子安挤眼,又忙着朝门外看。很快,方氏急匆匆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一并传来:“怎地了,怎地了?”
“阿娘,我饿,我痛啊!”崔耀光余光瞄见方氏进了屋,立刻趴在床上,双肩抽搐着呜呜哭。
方氏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扎着手上前,撩起崔耀光的衣襟就要检查:“伤着哪儿了,你阿爹也是,下手太重,快让阿娘瞧瞧。”
崔耀光死死摁着衣襟,扭得跟毛毛虫一样,嘶豪着:“阿娘,我痛啊,羞于见人啊!阿娘,我饿了!”
方氏扯不动,急得安慰他:“我儿要吃什么,我这就吩咐人去给你做。”
崔耀光继续嚎:“我要自己出去吃汤饭,阿娘你给我钱。”
方氏愣了下,为难地道:“你阿爹说了,让你在家中好生反省.....”崔耀光瞬间拔高了声音,她马上改了口:“好好好,如何能饿着肚皮,你就在巷子里买些吃食,马上就回来啊!”
崔耀光抽噎着说了声还是阿娘好,起身朝方氏摊开手,狮子大开口道:“阿娘给我一两银子。”
方氏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道:“就在巷子里的分茶铺子吃碗汤饭,哪能要得了一两银子,仔细你阿爹又捶你。”
崔耀光怏怏应了,催促道:“阿娘你快去给我拿钱,我饿得都快站不住了。”
方氏道好好好,急急转身走了出去。
程子安看得目瞪口呆,崔武不在,崔耀光真是将方氏拿捏得死死的,怪不得崔武的棍棒无用。
这招可以学一学,不知用在崔素娘身上可有用。
崔耀光朝他得意抬下巴,雄赳赳气昂昂道:“走!”
只是崔耀光屁股痛,走得像是只摇摇摆摆的鸭子,将他的气势冲得无影无踪,程子安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笑得肚皮痛。
方氏拿了五十个大钱交到崔耀光手中,不放心叮嘱:“你小心些......我让夏婶去给你买回来......好好好,你自己去,你自己去,吃完就早早回来啊,不要带着子安去淘气......子安多看着你三哥些,别让他出去惹事......”
崔耀光不耐烦应了,拿了钱走出门,嘀咕抱怨道:“阿娘真是啰嗦!”
程子安打量着崔耀光,先前他吃了不少猪头肉,肯定没饿着,问道:“三哥我们去哪里?”
崔耀光将钱放进钱袋里,神神秘秘地道:“我们去项家的蜜饯干果铺子,大哥这个时候估计也在。大哥每天都要去看几次项三娘,买些蜜饯干果。项家的铺子,多靠大哥罩着,闲汉混混们不敢来打扰。”
程子安犹豫了下,拉住崔耀光道:“我们别去了吧,要是大哥生气了怎么办?”
崔耀光一拍胸脯,大包大揽道:“怕甚,就说我们去买蜜饯干果。还有,项伯明还是你们府学的学生,就说你去找同学玩就行了。”
府学学生多了去,程子安不认得什么项伯明,怕崔耀光被崔武揍了,再被崔耀祖揍。
崔耀光的脸垮了下来,愤愤道:“那项伯明读书好,邻里之间都说他有出息,以后肯定能高中。阿娘经常数落我,只恨不得项伯明是她的亲生儿子。”
程子安看崔耀光的怨气直冲云霄,不由得想笑。看来,项家孤儿寡母的铺子能安稳无虞,并非全靠崔耀光的捕快身份,还有项伯明读书好的威严。
两人来到项家的铺子附近,崔耀祖不在,一个穿着布衫的娇小柔美姑娘,正拉着一个比她还要高上半头的绸衫少年,正在焦急说着什么。
少年满脸的不虞,抬手甩开姑娘,夺过姑娘另一只手上的荷包,提着长衫下摆跑了。
姑娘急得追了几步,见少年转过巷角跑得不见了影,便慢慢停下了脚步,咬唇望了一阵,转身往铺子里走去。姑娘背着人,程子安也没看清,她抬手是在抹泪,还是抹汗。
崔耀光捅了捅程子安的胳膊,努嘴道:“那就是项三娘,生得好看吧,大哥可是被迷得晕头转向。嘿嘿,大伯母如何骂,大哥都不松口。”
程子安哦了声,微微皱眉,问道:“先前那个少年就是项伯明?”
崔耀光撇嘴,不屑地道:“就是那小子。他肯定又从铺子拿钱,去找那些不成器的朋友们玩耍了。”他低头拉自己身上的半旧细布衣衫,嘴角都快撇到了地上,“你看他身上的穿戴,不认识的,还以为他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呢。”
能被不成器的崔耀光认为不成器,估计项伯明那些朋友都是真纨绔。程子安心下了然,项伯明是项家的唯一男丁,读书又好,在项家肯定是被捧在手心的大宝贝,要什么给什么。
不过,程子安问:“项伯明读书那么好,大伯母为何不答应大哥娶项三娘啊?”
崔耀光道:“我偷听到大伯母与阿娘哭,说是那项伯明连举人都没考中,谁知道以后能不能考上春闱。项三娘在外抛头露面赚的钱,全都供给了项伯明读书。以后大哥要是娶了项三娘,崔家还不得变成项家的。”
扶弟魔嘛,程子安懂了许氏的担忧。
没见到崔耀祖,外面太热,两人吃了个冰碗,一同回了家。
到了晚上崔武回来,见到崔耀光乖乖在屋中呆着,训斥了他几句,大慈大悲放了他出来吃晚饭。
中午没睡午觉,程子安吃完晚饭就睡了。睡到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了争吵声,他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次日程箴与崔素娘进了城,来接程子安回家。他还没玩够,耍赖不想走,被程箴眼一横,灰溜溜上了驴车。
过了一会,崔素娘眼睛红红也来了,程子安不禁问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崔素娘叹息一声,道:“我没事。”
程箴拧起眉,瞪着他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那么多。”
程子安暗自翻了个白眼,程箴看上去一切如常,肯定不是自己家有事。离开之前,崔素娘与许氏进屋说了一阵话,想起昨晚听到的争吵,估计是崔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家,程箴让程子安回屋去温习功课,便拉着崔素娘到一旁去安慰了。
程子安眼珠子一转,悄然溜出门,蹲在东屋的窗棂下偷听。
程箴的声音温柔得几欲滴水,道:“你呀,就是操心太过。耀祖年纪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迟早有一天,能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
崔素娘淬了口,道:“我哪就操心太过了!”
程箴赶忙赔不是,连声说是,娘子训斥得对,程子安听得牙都酸了。
崔素娘笑了声,幽幽道:“大嫂拉着我哭,说是拗不过耀祖,托了人去项家探口风。要是项家有意,大嫂也就咬牙答应了这门亲事。谁知那毛氏竟然推三阻四,话里话外将她那儿子夸出了花,借口项三娘还小,要在家中多留一阵,待到后年再议。项三娘比耀祖还要大上半年,哪怕舍不得女儿,想要在家中多留几年,亲事先定下总无妨。大嫂说,毛氏没将话说死,是要端看你与妹夫的春闱放榜情形,要是你们都考中了,这门亲事准能成。要是考不中,毛氏心气高得很,这门亲事就黄了。偏生耀祖愿意等,大嫂气不过,昨夜又与她吵了起来。大哥说是儿女亲事,儿女不同意,以后也过不好,劝大嫂少管。”
程子安听得咋舌偷笑,程箴的头上,又多加了层责任。
崔耀祖以后的幸福,都得靠他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怪不得范进中举能发疯。
程子安望着艳阳天,难得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程箴能考中。
毕竟,他以后的纨绔公子生活,一样得靠程箴。
突然,头上响起程箴的怒喝:“你在这做甚?”
程子安仰起头,笑得天真烂漫:“阿爹,我在地上找虫玩。”
程箴黑着脸,骂道:“这般大的人了,还玩虫子,快回屋去读书!要是假期后考不好,看我不收拾你。”
程子安嘴里乖巧应下,却将程箴的威胁当作耳边风,回屋去睡大觉了。
假期很快过去,程子安回到了苦哈哈的学生生涯。
假期后的考试,程子安不负众望,除了算学,字不再缺胳膊少腿。
其他几门功课,再次与章麒辛寄年,争当后三名的宝座。
程箴来接程子安回家,他如常与周先生他们寒暄见礼,程子安看不出他心情的好坏。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傍晚依然热气扑面。程子安却捏了把冷汗,忐忑不安跟在沉默不语的程箴身后,不停打量他的背影。
程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头也不回平静道:“我不会再揍你,也不会再管你。你以后是好是坏,都随了你去。”
程子安愣住,这是放弃他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