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窗台上的一棵文竹被风轻轻一吹就压低了枝头。
太子用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它的枝,好似随口闲话般问道:“今日你也去百味楼了?”
“郡主相邀,自然要赏脸。”
裴少卿恭敬站在一边,未曾隐瞒。
“这个姜殊,上次破坏了我们计划,连方曲的身份都被她找到了,你说她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身后有贵人相助?”
太子语气淡漠,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裴少卿,这似无意的一句话试探意味明显。
“时也运也,看来姜家是命不该绝。”
裴少卿的回答滴水不漏,但太子似乎并不满意。
沉默了许久,太子从桌案前拿出一份江南快马送来的密报。
“最近江南几大氏族异动频频,我们到底还是小瞧了贺家的势力。贺家虽是商贾,但手里捏了好几座城池的命脉,他们与宗室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若是被旁人利用,与我们是大不利,或得找个机会好好拉拢。若我们能得江南文坛相助,定能与虎添翼。”
江南一带有许多大姓文人诗家,他们或轻时傲世,或不寻名利,一直未被朝廷所用,但贺家却与这些文人私交甚笃,若能他们能为太子所用,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肯定会改变风势。
“殿下准备亲自出面?”
若是他愿意屈尊,亲自寻贺十六这位未来家主详谈,或许真有可能说服贺家。
太子勾轻哼,他早另有一计。
“他们贺家不是贯会用联姻的手段达成相互制衡的目的么,我们为什么不能?”
裴少卿一愣,以为自己想错了,确认道:“您的意思是?”
“我的四皇妹与贺十六差不了多少,母后一直在为她的婚事发愁,我看贺十六就不错。”
四公主禾旖?
四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是皇后最宠爱的女儿。
京中的女娘们在四公主这个年纪一般早就许了婚事,唯独四公主曾经许过镇国公的长子、前年的探花郎、太师之子,最后都没有后话了。
旁人只说四公主夫妻缘薄,但裴少卿作为参与者,自然明白真相。
太子随了当今皇后的性子,做每件事都讲究一个利字。皇后只有一儿一女,自然希望能用女儿的婚事为儿子铺路。
“可他已经和姜家定亲了……”裴少卿提醒道。
“不过是定亲而已,就算是已经成亲也能停妻再娶。”
太子的手段裴少卿很清楚,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场婚事出现意外。
就是不知道他是会从贺家下手,还是会从姜殊下手。
其实听到太子要给贺十六和四公主牵线时,裴少卿的心里竟然有一丝庆幸。
“听说今天的百味楼十分热闹,除了长公主之外,九弟也去了。”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太子的耳目,裴少卿早就知道他会提起九皇子的出现,早有准备。
“是的,钱小姐今日差点摔下楼,是他挺身相救还因此受伤,已经有御医赶去府邸了。”
听到这里,太子失笑,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我这个九弟天天忙着为京都贵女公子牵线,倒是不忘给自己寻一门好亲事,算他有眼光,能巴结上钱家。真是和她母妃一样,整日醉心儿女情长,难堪大用。”
裴少卿缄默着,目光紧盯着太子右手边一份带着密封油蜡的密信。
“给四公主和贺十六牵线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初秋时节,九皇子在皇家马场举办围猎,邀了许多京都贵女和郎君们前往。
姜殊本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尚书之女,无法参加这样的聚会,可九皇子居然亲自请人送来了请帖,说一定要赏光。
既然九皇子亲自派人相邀,正好姜殊又知道了裴少卿与他的关系,不如借这个机会试探试探九皇子身边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围猎当日姜殊选了身浅色便于行动的衣裳,带着椿桃一起乘马车前往,刚到入口处就看见了钱浅浅系着鲜艳的襻膊,束起宽大的衣袖,骑在马上冲着姜殊挥手。
钱浅浅不愧是京都贵女之首,这潇洒自如的身形,驾马而来的飒爽英姿,引得姜殊十分羡慕。可惜她不会骑马,也无法体会在林中驰骋的快乐。
“愣着干什么呢,要不要去看我打马球?”
钱浅浅晃了晃手里的马球杆,邀姜殊与自己同去。
“行啊,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厉害,敢和我们钱小姐比试打马球。”
“还能有谁,听说今天裴将军要来,郡主一早就安排好了,让我在马背上好好让让她,可不能被看出端倪来。”
原来是打假球啊。
姜殊汗颜,柔嘉郡主还真是为了表现自己不择手段。
“柔嘉郡主给了你什么好处?”
面对姜殊的质疑,钱浅浅挠头:“我从前是多不讲理的人啊?”
接着姜殊自己往营长那边走去,果然皇家马场就是不一样,连休息的营帐一个就有姜殊家三个客厅那么大,上面用五色吉祥图腾描绘了一些动物,底下铺了层厚编织地毯。
姜殊老远就看到了贺十六在营帐的帐篷底下亲手煮茶,她想着当时贺十六就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从此只能在轮椅上度日,今日九皇子居然还邀请了他,难道不怕他触景深情?
想到这儿,姜殊快步走过去,开口问道:“不知能不能从贺公子这儿讨杯茶喝?”
“飘香茉莉,百里新桂。你更喜欢哪一种?”
贺十六放下茶壶,抬眸看她,语气温和。
姜殊在她身边坐下,盯着桌上的一套杯具:“只要是昀之亲手泡的茶,我都爱喝。”
贺十六浅笑,将自己手边的茉莉茶端了过去。
姜殊一边饮茶,一边观察着马场的动态。
眼看着许多贵女儿郎挨个从马车上下来,各个都在穿着上花了心思,个个别出心裁,争奇斗艳,就连头上簪的花都是不重样的。
这分明就是个巨大的名利场,只有姜殊是跑龙套的。
“九皇子怎么邀请了这么多贵女?”
“秋日围猎,九皇子最是喜欢,可能还有皇子公主前来。一会儿郎君们赛马,贵女们打马球,晚上还有篝火和炙肉,人多了自然目的也就多了。”
贺十六看的通透,但并不参与,他认为只要姜殊在身边,就足够了。
但……他又不能任凭自己意愿行事。
“你不用在这儿陪我,和钱小姐一块儿去玩儿吧。”
姜殊摇头,她老远就看见叶流云和她的马仔们了,才不会自讨没趣。
反正在贺十六这里,叶流云也不敢随便来找麻烦。
“你是知道的,我压根不会骑马。再说了浅浅今天是受了郡主的胁迫!一会儿得给郡主让球。也不知道裴将军今天来了没有,可不能辜负郡主的一番策划。”
她将柔嘉的诡计全数托出,打算一会儿带着贺十六一块当讲解员。
但对于柔嘉的筹谋,贺十六不动声色地宣布计划落空。
“恐怕郡主的愿望要落空了,今日太子亲自安排的,让四公主随裴将军一同前来。”
怎么又来了一个四公主,这游戏的出场人物已经多到快要让姜殊分不清了。
不过这倒是第一位除了长公主以外出现的皇室公主。
“四公主好像鲜少出宫,我从未见过。”
她环顾四周,别说四公主了,就连九皇子的身影也没瞧见。
“四公主一直被皇后养在身边,比你大几岁但还未成婚,你说皇后是不是准备将四公主许配给裴将军?”
不知道是不是和姜殊待久了,贺十六这么不爱八卦的男人都会开始跟姜殊讨论人物关系了。
姜殊最不喜欢看这些女人整天围着一个男人跑,直抒胸襟。
“难不成天底下的好男人就只剩裴少卿一个了?长公主喜欢,郡主抢着,现在连四公主都要横插一脚,岂不是有热闹能看?”
贺十六适时解读,帮姜殊分析道:“裴将军生得英俊,又是待发之势,四公主未必有多喜欢裴将军,只是会审时度势。”
难怪宫里迟迟没有赐婚的旨意,原来皇后是想把这匹好马配给自己的女儿。
“我倒是觉得裴少卿一点都不如你,他每天一副欠了二五八万的样子,心思深沉、不苟言笑,若是谁嫁给他,这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裴某的婚事就不劳姜小姐操心了。”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接茬。
咳咳……
姜殊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贺十六赶忙递去手帕。
调整好自己的仪态之后,讲述连忙站起来坦白:“裴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在京都太抢手了我嫉妒,才有意诟病你。”
“姜小姐倒是性情中人。”
裴少卿挑眉看她,早已习惯了她满嘴胡言。
“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姜小姐说。”
这句话是对着贺十六说的。
姜殊愠怒,什么意思嘛,这是准备让贺十六一个腿脚不便的人自己离开营帐?
那他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