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樱从皇宫出来,就将七郎给她的缎带戴上,在金瞳长出来之后,她戴着缎带,也能以一种奇怪的视角看清楚外面的世界。
这种视角似乎是一种上帝视角一般,和以前的感觉有一些不同。
等黎元樱和章卿尘没走多远,一个身着华贵服饰的男子跟了过来,他旁边还有一小厮。
黎元樱仔细一看,来人正是太子殿下。
“太子?”
“黎小姐,叫我福公子就行。”
黎元樱非常不想搭理此人,他满脸堆笑,看着着实猥琐,这不是黎元樱和他第一次见了,几年前将太子身上的假面虫祛除之后,他那会儿就要死要活想要娶她。
“好的,福公子,您不是不能离开皇宫吗?”黎元樱记得自己只在皇宫处设下结界。
“不打紧,我只要在日落之前回到皇宫,那些虫子就找不上我。”太子晃了晃手里的香囊,“这是浮玉国师给我的香囊,可以祛魔除邪。”
黎元樱笑了笑,她没有接太子的话,如果要她造出一个比皇宫更大的结界,她也不是没那个能力,只是为了太子这种人,她觉得不值得。
黎元樱虽然远居尧水镇,但也是听闻过天子的荒唐事。他现在已有十八位妾室,其中还有一个是揽芳阁的伎女,皇上为这个事,在病床上躺了半月,大臣们气急败坏,也是无济于事。
后来他给这个女人带进宫当了宫女,没名没份地处着,成了所有人的一块心病。
姜皇后对太子的态度有些微妙,太子养在姜皇后的名下,他们俩是利益共同体,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有些事姜皇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如果管得太过于严苛,是会伤了母子之间的感情。
黎元樱知道,太子就想把自己收入囊中,填补他后宫没有她这种类型的妃子的空缺。
“福公子,我和绾绾有公务在身,不便让公子跟着,还请公子……”章卿尘不知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章统领,误会了,本……啊,不,我只是想去趟揽芳阁,想着跟着二位,肯定是安全些。二位下榻的客栈就在平康坊吧?是路过揽芳阁的。”
章卿尘觉得太子说的也没错,他就不再说话。
黎元樱和章卿尘都不想搭理太子,但是只有将他顺路送到揽芳阁。
舞飞桃花缀庭楼,歌尽杨柳绕思愁。
靡靡之音扰纷纷,俱是枉然无真情。
黎元樱到了揽芳阁楼下,目送太子进去之后,正巧就遇上了一青衣翩翩少年从里面出来,那人容颜绝色,特立于众生之中,令人移不开眼神。
因此,黎元樱立马注意到了这位少年。
竟然是七郎,他怎么会从揽芳阁出来?
七郎见到黎元樱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他皱着眉,看了看章卿尘,又看了看黎元樱。
“公子!等等我!”
黎元樱听到了冰夷的声音。
“黎元樱!”冰夷大叫,“哼,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你主子趁我不在去逛青楼就是好东西?”黎元樱有些生气。
“我们家公子为了你,可谓是操碎了心。而你呢?心计婊!你剜去双眼,不过是为了能保你师兄的性命吧!还装作是为了我家公子,欺骗我家公子感情,真不要脸!”
黎元樱听到这话,就更生气了。
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凭着她的智商肯定是猜不透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虽然不全是为了七郎,但也不像她所说仅仅是为了救师兄。
“冰夷,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绾绾从没有想过要欺骗你家公子的感情,剜去双眼,虽说是有别的用意,但是也是为了救你们,这两件事根本不冲突。”
章卿尘说完下意识地挡在了黎元樱和冰夷之间。
“呵呵,你就别在这里当老好人了。”
“不要说了。”七郎冷冷地说,“我们走。”
七郎见师父不愿意帮他,本来是想去偷夜明珠的,可没想到,师父却对他说,黎元樱之所以会剜去双目,只是为了拿到盛乐仙子的万愿金瞳,而章卿尘之所以会砍去右臂,也只是为了生出仙子手臂,这一切都是为了焰山上的极低寒莲。
所以,从头到尾,不论是黎元樱还是章卿尘,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和他以及冰夷没有半点关系。
然而,自己当时可是为了救她,才冒着生命的危险,进入盛乐幻境的。
他竟然对这样的人生出恻隐之心,想要救她,忘了自己最初的任务。
七郎看了看章卿尘,冷冷一笑。
师兄?
看来是两小无猜的那种,行为做事都是一条道上的。
“七郎,你和冰夷要去哪里?”章卿尘问。
“我们去哪里,你管得着吗?你愿意和你亲爱的小师妹干啥都行,不要管我们公子。”冰夷白了章卿尘一眼。
“我们即刻便要前往焰山,如果你们不跟着我们去的话,那就在长安待着,等我们回来。”
黎元樱听到这句“不跟我们去的话”,她顿了一下,如果七郎真的不跟着自己去的话,她恐怕是撑不过三日,这可不行。
想到这里,黎元樱又气又恼,他自己去青楼潇洒,不知道是听了哪个女人的谗言,现在对自己发无名火,可自己又有事有求于他,真是窝囊。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黎元樱在黎家大宅里面过活,是受过不少委屈,演过不少戏码,虚与委蛇,口是心非,她一直都演得不错,只是这一次,她感觉和往常不太一样。
她竟然也有些脾气,不想哄七郎。
“走吧,师兄。”她轻拉了一下章卿尘的袖口,而后径直走开。
她和寒症作战,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即使没有了七郎,她也有一个法子,可以让自己撑过七日。
由于下午黎元樱便要和章卿尘赶往焰山,她即刻去药铺抓了几味烈性方子,这个方子可以让她的寒症缓解,副作用就是带来常人不能忍的剧痛。
事已至此,她顾不得这些细节,取回来极低寒莲才是当务之急。
黎元樱除了备好药物,还去驿站给家里寄了一封信,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和章卿尘便踏上了去焰山的旅途。
焰山离长安有两日的路程,等赶到焰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黎元樱离开七郎也已有三日了。
到焰山的时候,是正午,头上白日炎炎,土地皴裂,寸草不生。
章卿尘已汗流浃背,但黎元樱却脸色惨白,似乎还有些冷。
“绾绾,你没事吧?”章卿尘问道。
“不妨事。”黎元樱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行动变缓,如果不是焰山奇热无比,她现在的状况会更糟糕。
虽说,她病症变重,但是她失去的法力,似乎逐渐在恢复。
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这件事了,其实在七郎给自己度气的时候,她都会感觉到法力在逐渐流失。
或许,活命和法力,她只能二选一。
她拿出炼丹符,然后将药材放在炼丹符的上面,凝气屏神,使出法力,一道白色的光闪过,原本散乱的药材,就变成了三颗丹药。
黎元樱将丹药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绾绾,你的寒症……好些了吗?”章卿尘问。
“马马虎虎吧。”黎元樱不愿透露更多的细节,她心里清楚,自己大限已到,只有等死。
只是在死之前,她还有一些心结没有了断。
“绾绾,这种药不能长期吃,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师兄,我们还是聊一下焰山的情况吧。此次,我们的任务是来取极地寒莲的,它有多难取,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是的,极地寒莲生长在空气温度达到五十多度,地面温度达到七十多度的焰山。四周明火肆起,怪物重生。
焰山上的妖都是傀,并且是植傀,也就是说多半是植物所化成的妖怪,而不是动物或者人类。
这种妖怪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具有极强的隐蔽性。
比如,有可能一个孢子便是一个妖怪,如果人把孢子吸入了肺部,这个妖就会从人体的身体内部开始作祟,和太子之前遇上的假面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见黎元樱不想说这些,章卿尘便打住了话头。他从行囊中拿出一个面具,递给黎元樱。
这个白色的像是纸一样薄的面具,叫薄面。
捉妖人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如果碰上植傀,便会戴上这层薄纱,就是为了防止植傀侵入体内。
两人戴好面具,走到焰山脚下的时候,便看到村头坐着一个小孩儿。
他面黄肌瘦,满口无牙,正在那儿摩挲着沙土,不知道在玩啥。
“你们是什么人?”小孩看见黎元樱,便开口说道。
“你好,我们是流浪医者,四海为家,正巧路过焰山,不知可否能借助一宿。”章卿尘说。
小孩肚子奇大,眼睛鼓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医者?那可否跟我娘看看病?”
章卿尘和黎元樱对视一眼。
“没问题,悬壶济世是我们的宗旨。那可否引路,我们去见见你的娘亲?”章卿尘说。
“太好了,太好了,请随我来!”小孩开心地叫了起来。
第二十九 焰山茧人(2)
黎元樱问小孩儿叫什么名字,小孩儿一边蹦哒一边笑着说:“姐姐,你叫我十五就行,我是正月十五生的。”
焰山底下是篡底村,村里共有三十来口人,这里寸草不生,主要是靠朝廷的扶持活着。
要说为什么他们不离开此地,黎元樱也不知,只知道这个村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一直如此,不曾变过。
篡底村的村民都姓朱,多以男性为主,会有少量的幼女。就比如眼前这个孩子,应该是个五六岁的女童,她穿着单薄的布衣,扎着小辫,脸上脏兮兮的。
等到了女孩家,这是一个只有一间房子的土屋。屋子里只有长条形的土炕,上面躺着奄奄一息的女子。
黎元樱走过去,她查看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她浑身干瘪,满身皮屑,像是蛇在蜕皮一般。
她掀开女子的被子,一股恶臭迎面扑来,这女子下体是一块一块连着肉的皮,像要脱掉,但是又连肉带血掉不下来。
所以,有一些肉已经开始溃烂,脓血流了一地。
黎元樱给女子盖好被子,她问:“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十五说:“我娘生了我之后,就变成这样了。一开始是蜕皮,后来身上的肉慢慢脱下,村里的长老也没有办法。”
“你们村还有别的人生这种病吗?”
十五摇了摇头:“听村里的老人说,只有女人才会生这个病,村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了,我也不知道。”
黎元樱又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十五太小了,她答不上来。
“你能带我去见见村长吗?”黎元樱问。
“村长去焰山了,他们要晚上才会回来。”十五说。
“去焰山?”
“是的。”
“那你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了吗?”
十五摇摇头:“村长说,我是女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我在家等着嫁人就行。可是,我不想嫁人,我只想救我娘!”
“姐姐,你觉得我娘还有救吗?”十五眼巴巴看着黎元樱。
黎元樱从未见过这种病症,她一时间答不上来,得找村里的人问问,这个女人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那你爹在吗?”
“我没有爹了。”
十五神色有些失落,黎元樱摸了摸她的头,有些心疼。
“那有没有其他的村民,你熟悉的,可以把他叫来,我问问你娘的情况。”
“没有其他的长辈了,我就是跟着村长长大的。”
那看来真的得等村长回来,才能知道事情的原委。黎元樱看了看章卿尘,他俩决定先在十五家里停留,等村长回来再说,
一是可以打听一些关于极地寒莲的事,二是可以帮十五的娘看看病。
黎元樱刚进入这篡底村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奇怪,村口有平地,依山而建,村中有口深井,可这问题就在于,这一片是山阴之处,根据风向,焰山的热气都会吹到此处,并且篡底村地势低下,通风较差,实在不利于人类居住。
可以说,这一线风水不错,但这一片很不好。
这种修缮方式更像是阴宅风水,而不是阳宅可取。
她实在是无法相信,一个百年老村,竟然会用这种风水建制。
章卿尘也发现了这些不对劲的地方。
在他们进村的时候,章卿尘就注意到了小孩子蹲在村口摩挲的沙土。
这些沙土呈红色,颗粒有些粗糙,形状大小不一,偶有一些带着黑色,不像是真正的沙土,而是什么东西被烧糊成了粉末一般。
进到村子里来之后,那些红色的粉末就消失了,土地都是黄色的,还有坚硬的黑色石头。
除了这个小孩,章卿尘和黎元樱没有在村子里见到其他人。村里的人把房门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他们似乎不出门。
“十五,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章卿尘问。
“他们有的跟着村长出去了,有的在家里,一般村子里的人都不怎么出来,因为太热了。”
黎元樱不置可否,虽然村子是挺热的,但憋闷在家里不是更热吗?
这样的理由,在黎元樱这里是站不住脚的。
忽然,黎元樱觉得走起路来不像之前那么轻松,脚像是灌了铅一样,变得沉重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寒症又加重了。
黎元樱看了看自己的手,动了动手指,似乎也没有之前灵活了。
“应该就是这里吧?”
黎元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闻声望去,一个红衣女子出现在村口,她旁边站着一位穿着白衣的少年。
少年这次和往常不同,不再是深色的衣服,而是带着浅绿花边的白衣,显得非常清新脱俗。
少年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黎元樱,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黎元樱一眼,没有和他打招呼。
“冰夷,七郎,你们怎么来了?”章卿尘问。
“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吗?我们怎么不能来了?”冰夷没好气地说。
“我和公子也想见识见识极地寒莲到底长什么样,所以就过来看看,不行?”冰夷哼了一声。
“行。”章卿尘有些无语,看来这个七郎确实是担心师妹的,只是嘴硬罢了。
十五见到七郎,她看起来非常害怕,躲到了黎元樱的身后。
“怎么了?”
“我有些怕这个哥哥。”十五战战兢兢地说。
七郎瞥了十五一眼,冷哼了一声。
十五吓得紧紧抓住了黎元樱,偷偷地瞧着七郎。
“别怕,这个哥哥不是坏人,他不会伤害你的。”黎元樱安慰道。
“给我们找个落脚处。”七郎盯着十五,像是命令她一般说。
“是……”十五唯唯诺诺地回答。
十五走在前面,一行人跟在后面,她带黎元樱等人到村西边的一处空着的房子前停下。
“村里来了客人的话,村长都会让人带过来住在这里。”十五看了一眼七郎。
七郎看了看屋内,除了有几堆稻草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嫌弃地皱了皱眉:“那你走吧。”
十五像是得了大赦一般,赶紧跑走了。
“章兄,你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吗?”七郎看了看章卿尘问道。
章卿尘被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他进来村子之后,便觉得异常炎热,一开始大汗淋漓,后来汗变少了,但是皮肤却变得疼起来。
因为一直在跟黎元樱一起调查村子里的情况,所以他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现在被七郎这么一说,他掀开衣服一看,只见皮肤上长出了很多红色的圆点,这些圆点摸起来很硬,又疼又痒。
“快进屋去吧,再不进屋,你就要被这沙尘里面的傀给吸干血了。”
说罢,七郎走进了屋子。
黎元樱、章卿尘和冰夷赶紧跟了进去。等大家都进了屋,七郎将所有的门窗都封好。
“你们不是很厉害的捉妖师吗?竟然不知道沙傀?”冰夷装作诧异的样子问道。
黎元樱看了看自己身上,可能是因为寒症的原因,她身上只有零星几个红点。
沙傀。
黎元樱只曾经在书上见过,它是一种生长在沙子里的妖怪,叫做沙傀。沙傀和沙土长得很像,他们随着阳光的照射,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当风吹过的时候,便随同沙子一起飞扬。
等他们落到生物的皮肤上,便会附着在上面,以生物的鲜血为食物,直到将该生物的血吸食殆尽。
黎元樱口中念咒:“苍生祈福,永宁万世。净!”
随后,她和章卿尘身上便掉落出很多红色的粉末,这些粉末和他们在村子外面看到的红色粉末是一样的。
果然,焰山被称为捉妖师的禁地。
历年来,许多捉妖师都折损在此处,除了极地寒莲是镇山法宝,不得轻易取走的原因外,焰山的凶险也是黎家犹豫何时取寒莲的原因。
如果不是七郎及时告诉自己,等黎元樱和章卿尘发现的时候,可能已经晚了。
沙傀在吸食血液的同时会释放很多毒素,当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即便是华佗再世,都无力回天。
章卿尘常年修炼,他的抗毒能力异于常人,虽然已经沾染上一些沙傀,但这些毒素对于章卿尘来说,还是可以自己代谢掉的。
七郎没有搭理黎元樱,他找了一处墙角盘腿坐了下去,开始闭目养神。
黎元樱以为几个人就会如此相安无事,等到村长回来,她便可以找村长打听极地寒莲的线索。
没想到,太阳落下,月上树梢的时候,出了问题。
先是章卿尘发起烧来,他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黎元樱掀开他的衣服一看,白天那些黑色的圆点变成了黑色,并汩汩地冒着黑水。
黎元樱的圆点不多,因此黑水也不多,她只是觉得非常冷,此外没有别的感觉。
可是章卿尘就不一样了,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浑身滚烫四肢冰凉。
“师兄,师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黎元樱摸着章卿尘的脉搏,已经非常微弱,她脸色大变。
“七郎,我师兄他怎么了?”黎元樱顾不得她和七郎之间的不愉快,先开了口。
七郎一脸慵懒的样子:“我不知道。”
“七郎,如果我之前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那是我和你之间的恩怨,这不关我师兄的事。现在他性命垂危,当务之急是保住他的命。”
七郎点点头:“我懂了,就是你觉得我有用的时候,就利用一下,觉得我无用的时候,就可以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