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墓园的路上,言文作时不时向林亟书投来担忧的眼神。林亟书在心里笑了笑,其实他不用这么担心,她又不是要去杀了林远生。正相反,她还想去帮他一把。
这个墓园已经很老旧了,只要林远生想,他确实可以用一把铲子把土刨开,然后把妈妈的骨灰给挖出来,这一点林亟书十分确定。
车停在墓园入口的时候,刚才还明朗的天乍然阴了,湿热的空气沉沉往下压,让人皮肤上粘粘的,很不舒服。
林亟书抬头望天,她知道一会儿一定有一场大雨。
言文作从后座拿出一把伞来,林亟书却打断了他的动作,“不用了言先生,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不行,我要陪你上去,林远生可不是什么善人。”
“接下来的场面不会太好看,你如果非要跟着我,那就站远一些吧。”
两人逆着下沉的闷热气息向上走,还没走到妈妈的坟前,林亟书就已经听见了林远生的鬼叫声。他就坐在那墓碑旁,像个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他的喊叫含糊不清,但以林亟书对他的了解,她不用听清也知道他在说什么。无非就是一边骂世道不公埋没了他这个人才,一边骂林亟书是个不孝女不给他养老。
大概是为了给林亟书留一点空间,也或许是被她刚才那句警告吓到了,言文作跟了一会儿后就停了下来,林亟书一个人走到了上面,走到状若疯癫的林远生旁边。
“没能搞垮自己的亲女儿,就来挖自己老婆的坟,林远生,你是我见过没种的男人。”
墓碑边的男人瞬间停止了哭号,将手中的铁锹用力往地上一掷。
“我没种,你不是我的种?!你妈说死就死了,没有我养着,你也早就死了!你有脸教训你老子?”
“林远生,从小到大,你对我不是打骂就是漠视,你要把这叫养育?你想算账是吧,那就算算,算算你养我花了多少钱,算算我给你还了多少赌债。”
“你孝敬我是天经地义!”林远生指着林亟书的鼻子骂,“你心可真狠啊,你不管我就算了,连你妈都不管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坏种。”
听到这里,林亟书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她甚至觉得林远生是个编码错乱的机器人,只懂得翻来覆去说些相同的话。
她将地上的铁锹捡起来,似笑非笑地死死盯着林远生看。
“你不是说要挖坟?我来这里至少花了一个小时,怎么还不挖?是时间不够吗?”
“你说什么?”林远生似乎有些被吓到了,眼神开始飘忽不定。
“你不是要挖坟?你去挖啊!”喊完这句,她直接抓起林远生的手,把铁锹塞进了他手中。
“你,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你以为我不敢挖?”
“你敢吗?你敢挖怎么还不动手?”
林远生重新目露凶光,恢复了一开始的癫狂状态,拿着那铁锹冲到了土层的地方,“是你叫我挖的!我,我真的会挖!”
“哈哈哈哈哈哈。”林亟书突然大笑了起来,发出了让她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声音,她笑得那么畅快,眼泪都从眼尾的笑纹中挤了出来。
阴云越来越低,几乎要往人的头顶上压。林亟书收了笑声,仰头看了看沉重的天幕,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走到了林远生身边,一把抢过了那铁锹。
“林远生啊林远生,你就是个倒灶的孬种!”
说完,她直接将铁锹插进土中,动作熟练地开始挖了起来。一旁的林远生看傻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眼睁睁看着林亟书将土刨开。
平整的地面被刨出一个大坑,但里面却是空的,并没有任何骨灰盒的踪迹。林远生往坑前凑,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
林亟书将铁锹往旁边一丢,喘了几口粗气。她出了一头的汗,恰好雨也在此时落下,雨水和汗水搅在一起,快活地从她的脸颊流向脖子。
“你不敢做的事,我替你做。”林亟书指了指林远生,嘴角往上牵了牵,但又无力地落了下来。她感觉自己耗尽了所有力气,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林远生,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问我要钱,我说没有,然后你说我说谎,一个耳光把我扇到仙人掌丛里。我现在告诉你,我确实在说谎。”
右手上那枚小小的戒指被摘了下来,林亟书举着它,细细看着,连雨水都没打扰她眼里的泪光,任由那光和戒指上的钻石光彩纠缠在一起。
“那笔钱我藏起来了,因为我早就有一个想法,只是一直不敢做。你,还有那些债主,多次威胁我要挖妈妈的坟,所以,我自己把妈妈挖出来了,还用她的骨灰做了一枚钻石,天天戴在手上。”
“你疯了......你疯了!”林远生吓得连连后退,好像林亟书才是墓园里那个要夺他性命的女鬼。
“我疯了?”林亟书把戒指戴了回去,“那我也是被你逼疯的!你这个畜生,妈妈病死了你都没有改过一点,该死的人是你!”
林亟书的声音近乎于一种嘶吼,就像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兽,正在为自己风雨飘摇的未来而咆哮。
“你做出这种事,就不怕你妈妈死不瞑目?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你从小对我百般折磨,长大了把我当血包,现在我好不容易好过一点了,你是这样看不顺眼,想方设法要毁了我。要是妈妈泉下有知,你早就死了千百次,还轮得到你来说报应!”
林亟书猛地站起来,冲过去揪起林远生的衣领,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推进了坑中。
“你不是说想死,不是说我逼你去死吗?那你就去啊!我现在就把你埋了,省得你担心没人养老送终!”
刚摔进去的时候,林远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林亟书真的开始往坑里铲土,他才慌乱地从坑里起身,连滚带爬地脱身出来。
“疯子!你这个疯子!”他一边反复喊着这句话,一边逃也似地朝着墓园门口的方向跑走了。
林亟书呆呆地把土填了回去,随后胡乱擦了一把脸,用雨水冲刷眼泪和溅上的泥污。
正发着呆,她头顶出现了一把伞。一直在旁站着的言文作一言不发地来到了她身边,为她挡下那不断下落的雨水。
他打着伞,熨得平整的西装一尘不染,而林亟书被淋透了,衣服上还沾着不少泥土。她心中冒出一丝怯意,但很快又松泛了下来。
她抬起头,用红透了的眼睛看着言文作,他皱着眉头,眼神晦暗不明。
“言先生,你说你是在这个墓园里对我一见钟情的,那么今天,你看到我刚才那个样子,你这个情还在吗?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说完这句话,林亟书突然被一整心慌袭击了,明明刚进墓园的时候,她让言文作在下面等他,她就是害怕被他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现在她这些听起来无所谓的语气,不过都是伪装罢了。
对面的人没有回话,墓园里除了雨声之外什么都没有,比平时还要安静。就在林亟书要自暴自弃的时候,言文作却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他贴着她的脸颊,声音有些抖,“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你去结婚。”
林亟书湿漉漉的心脏贴着他暖和的胸膛,瞬间又被逼出了眼泪。她靠着他放声大哭,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像呵护一个珍宝那样。
直到雨打在伞上的声音越来越小,林亟书才停下了啜泣,言文作也终于放松了些。在彻底停雨后,两人和林亟书妈妈的墓碑告了别。
两人慢慢往墓园门口走,快到车前时,林亟书上下看了看言文作的打扮,突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言文作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看你这样,大夏天的还黑西装配黑伞,像是电影里那种参加葬礼的神秘人。等林远生死了,我就穿条黑裙子打把黑伞,让他走得风风光光。”
言文作也被逗笑了,两人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地点一起发出了默契的笑声。
车子从墓园回到行华轩的时候,言文行的车就停在小区大门的对面,他看着车上喜笑颜开的两人,眼下的肌肉忍不住抽了抽。
他指了指开进小区的车尾,瞪着眼睛看着旁边的唐钰羽,“言文作可真没说错啊,她胆子还真大。”
“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两个人不仅没有裂缝,反而更加亲密无间了,言文行,你的策略有问题。”
“我也没法未卜先知啊,你都去了言文作的房子里了,结果他们两个也不过小吵一场,林远生都要去挖坟了,结果两个人开开心心从墓园回来了,难道你能预测得了这两个神经病?”
唐钰羽无奈地笑笑,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言文行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半天后才又扯了扯唐钰羽的胳膊。
“诶,他那个房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能进去的房间都是空的。言文作真的是一条老狐狸,就像他早就猜到会有人闯进去,所以提前收拾了那里的痕迹。还有,你不是说你爸试探了他吗?”
“老头子确实试探了他,可他什么都没露出来。谁不知道他藏着的东西和过去那件事有关,但关键是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你再加把劲吧。”
“时间不多了,言文作已经快把整个公司拿在手里,为了林亟书,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等到他把我和老头子都架空,我的事就不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