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听了韩世忠这一句劝,却只觉得胸中那口浊气越来越沉郁。
“罢了、罢了——”最后,他也只得摇摇头,从地上拾起自己那柄断刀,走到已经被甲士们给团团围住的那些汉人仆役面前。可他这时候杀气腾腾,身上还染着腥红的血。往雪地上一站,多少有了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那些汉人仆役可还没有这位陆总管那般硬气,看见这些宋军甲士的威风煞气,再看看那些凶蛮的女真人也被这些雪幕之后冒出来的宋军杀神短时间内屠戮一空,当即便七嘴八舌地,恨不得将所有内情都交待出来。
“大人!顾大人!小的冤枉啊!都是那曾公子说要多与女真二太子往还!说二太子是为菩萨太子,没什么南下的野心,我们用财货喂饱了他,他便懒得南侵……”一个人说边说边往雪地上磕头,更多的人被他带动,也是声泪俱下。
“对!对!曾公子说,如今女真兵锋正盛,天下莫能当之……我等应该量江南之物力,结北朝之欢心!”
“我们此行北上,就是给完颜二太子送些财货,绝无出卖诸位军爷的意思啊!”
这些仆役跪在地上,哭喊声响彻一片。惹得死里逃生的宋军甲士们也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顾渊站在落雪之中,这短短时间,连续两场厮杀。
一场是他带着溃军死中求活,而这一回却是他们在大雪掩护之下突袭,杀得那些女真人几乎来不及抵抗!
如今自己站在雪地上,一时激昂的热血退了下去,方才察觉到腰间箭伤的疼痛。那支流矢力弱,穿透自己腰带之后已经没什么力道,刚刚自己连翻血战,没有觉察。现在提着一口气送下来,只觉得腰间伤口处隐隐约约传来剧痛。
不过,这点疼痛很快就被凤凰渡口的嘈杂纷扰给打断了。
“大人!曾公子在江南诸路只手遮天,他遣我们北上这里,又给我们开工钱,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又能如何啊?”一名上了年纪的账房似的人物跪在他面前,恳切以对。
“曾公子、曾公子……怎么听得这位曾公子在江南几路,比汴京城里那位官家说话还要管用。”他冷冷地看着那名账房,将自己断刀入鞘,而后从这些匍匐在地的同胞身前大步走过。留下那些仆役惊惧不定,只能连翻叩首求饶。
“顾参议……”刘国庆拖着条伤退,紧紧跟在他身后,指着这满地的尸首和跪地的仆役,“那这些人怎么办?”
“不怎么办……”顾渊边走边说,“给他们点粮食,放走了事。至于向南向北,让他们自己选吧,不过我就不信他们遇上那些女真轻骑,还能全身而退!”
此刻,他已经彻底没有了与这些汉奸分说的意思,只是望着眼前这两艘闯入战场边沿的楼船,而后登上这楼船甲板。
“发财了……”这是顾渊第一眼的想法。
一箱箱的金银财宝,几乎就堆在甲板上,至于船舱之中更不知有多少。这些东西,自然被穿越而来的顾参议视作是自己来此一世的第一桶金。可他还得端着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好好想想如何利用这些金银,来笼络自己好不容易带出来的这支溃军。
“去把泼韩五和虞允文叫过来……”顾渊侧着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刘国庆说道。
粗豪的骑将先是一愣,叫韩世忠来商量他还能理解,可这顾参议偏偏还要叫上那个半大小子虞允文。
不过这种时候,他这个骑将除了冲阵,别的什么也不懂,只觉得能有一个信得过的文官顶着,对自己这些厮杀汉来说不是坏事。
他点点头,不多时便将那二位请了过来。
……
刘国庆好歹是在江南这纸醉金迷的地方厮混了一年多,也算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了,见到这些也只是叹为观止一下。
可韩世忠却不同了,他这个老赌棍,恐怕这辈子身边见到的钱都没有他欠得债多。
“直娘贼,怪不得那些女真人打起仗来这么豁得出去,这银钱可真是多啊!小顾参议,要我说你这脑子忒地灵光!”这兵痞恨不得扑到那些装满银钱的宝箱上去。
可顾渊却似乎对这天降横财一点也不感冒似的,只是靠着舱壁,淡淡地说:“宋金国战,这江南曾家……就算是富甲一方,又哪里来的胆子,与女真二太子这些财货。”
他看了看身边两个莽汉,又看了看同样一脸懵逼的虞允文,叹了口气,终于是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这曾家的背后,又是何人主使?”
“二位,我打算先将这些银票与跟我们到此的士卒分了吧,剩下些金银咱们行军打仗带着总归是不便,还是就装在这船上,回头沿着运河撤回杭州再说。”
他随便打开一个箱子,看到里面没有多少现银,却全都是江南钱庄发的宝钞——这一张轻飘飘的纸便能兑换等量的铜钱白银,商人们出门在外不便携带大量金银,更爱用这些宝钞做交易。
在顾渊那个时代,电子支付几乎将现金扫进历史,自然对这些纸币的雏形没有半点兴趣。可是刘国庆和韩世忠听了居然愣住。
“怎么——我这样安排可是有什么不妥?”
“倒是没有——只是觉得顾参议与那些喝兵血的文臣实在是不一样。若是那些文臣见了这些生发,哪里还会想着分与大伙。怕是能让大家拿那碎银几两就不错了。”韩世忠忍不住地笑了笑,他倒也是心直口快,“若不是王统制给我提了个统领的位置,倒真想干脆带着兄弟们投了小顾参议……这打仗才叫爽利。”
“是啊……顾三郎,你以前也没这么大方的……”就连刘国庆也奇奇怪怪地撇了他一眼,顾渊注意到,这个粗豪的骑将的手甚至还按在刀柄上。
“怎么?我这将生发的横财给兄弟们分了,还有错了?”
“错倒谈不上——”刘国庆笑了笑,先接过了那一沓厚厚的宝钞,“只是咱们大宋何时见过你这样的文臣,打起仗来不要命,见了钱财也舍得扔出来邀买人心……咱们武夫一个,也不懂那么多,只是顾三郎,说句不好听的——这世事反常比为妖啊……”
“嘿——你个刘黑子!你不想要这钱还来给我!”顾渊说着顺手一拳锤过去,却被这全身甲胄的骑将灵巧地闪过。
“那可不行,顾三郎!这钱你给了我就是我的,叫你穷大方吧,现在后悔,晚了!”
韩世忠拿着手里一打银票,也是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看顾渊,问道:“小顾参议,你说咱们这算是因祸得福?天降横财?怎么总觉得这味道不怎么对。你脑子灵光,你说——该不会是金人给咱们下得套吧?”
“他们跑到这里来?用这些资储给我们下套?别逗了,女真大军这时候把汴京都围得铁通一般,正是牛逼轰轰的时候,哪里顾得上我们。”顾渊说着指了指那两条巨大的楼船,“韩统领,我们干完这一票,你是如何打算?刚才你可是说愿意跟着我来着。”
“直娘贼的!你这一个五品参议,嘴上功夫也是不输那些文臣啊!俺韩老子什么时候说要跟着你了?”韩世忠瞪着眼,只觉得这参议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不小,可他转念一想,也是觉得“——只是跟着你这参议,倒确实是爽利!哪怕咱们现在干的事,不像是官军,而是土匪似的……这要是日后汴京城里的相公追查下来,须得是你顾参议的首尾!”
“好好好,天塌下来,都是我这冒领的两浙路转运使顶着行了吧!”顾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只觉得这韩世忠似乎离史书中记载的形象多少还是有些差距。他们有点太过小心翼翼、干什么事情也太爱把责任先甩出去了。
“只是——半壁江山马上落入女真之手,汴京城里的官家相公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可也查不到我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