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司徒王府早已乱作一团,先前是因为王妃与李总管大肆抓捕屠杀府内下人,而今则是听了祭天台的传闻,所有仆从都逃离了王府,走前顺带将府内洗劫一空。
桃殇看着破败不堪空空如也的王府,反倒觉得挺清净,偶尔遇到抱着府中财物出逃的下人,她也会很有礼貌地送对方上路,包括李总管。
她很快便来到自己的院子,由于这三年一直被人打骂虐待,屋中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因此很幸运地没有被仆从洗劫。
她进屋后换了身干净白衣,又从床底地板中掏出一个包裹,最后找到一面印有“司徒”名号的军旗,用晾衣杆绑上,而后便出了门,却不想柳墨辰就站在院中。
“为何一定要去?”柳墨辰有些不解。
莫桃殇想了想,回道:“没什么,凡事无愧于心罢了。”
柳墨辰神情恍惚,他师尊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没有阻止少女的理由…
桃殇见他不说话,补充道:“你的衣袍我已叠好放在床上,那衣服很暖,谢了。”
说罢,少女又朝着马厩走去。
墨辰没有跟着,而是进了屋子看向那件青色衣袍。
好家伙,少女叠得真好,根本就是卷成球,和他师尊都有一拼。
柳墨辰似是又回忆起一些往事,他的师尊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清冷仙姿,被世人称为惊鸿仙子。
唯独在他面前像是变了个人,每日在屋中睡觉睡到自然醒,贴身衣物随地扔,偶尔受刺激发奋图强收拾衣物,也都是团成球…
那时他作为师尊唯一的弟子,赋雪峰上唯二在喘气的人,照顾师尊日常起居便成了他的必修课。
师尊的衣服哪件不是他洗的,哪件不是他叠的。
当时他还会一肚子怨气,觉得若不是因为师尊太懒散,自己定能更专心练剑,早日追上师尊。
想到这里,柳墨辰露出微笑。
此时桃殇已经来到马厩,作为最骁勇善战的异姓王王府,这马厩占地足有十亩,即便司徒战已带兵出征三年,马厩内仍留有千里良驹上百匹。
而今却只剩下一匹躺在马棚中即将死去的跛脚老马…
老马名叫飞将,通体洁白胜雪,是司徒战曾经的坐骑,可惜在一tຊ次战争中受了重伤成了跛脚马,飞将不得不隐退安度晚年。
饶是如此,司徒战对它也是很好。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司徒战离开后,这老马和桃殇一样,都成了最不受待见的存在。
这三年老马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加上年事已高,俨然大限将至。
桃殇索性将别的马厩里的饲料全都抓来喂给老马,而后轻抚马头。
老马原本已经浑浊的瞳孔再度变得清澈,竟站起身来对着桃殇连连点头。
桃殇轻拍马背,微笑道:“就算我是仙人,也无法改变你将死的事实。然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的归宿不在这里,可愿随我出征?”
老马并未急着点头回应,只是忽闪着眼睛快速吃光石槽里的饲料,又喝光了一桶水,而后直接高高扬起前蹄,大声嘶鸣。它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向少女表达自己的决心。
桃殇会心一笑,而后便跨上马背,冲破马厩扬长而去。
除了桃殇,所有人都轻视它,认为它就是个快死了的跛脚老马,甚至下人们逃离王府都没人愿意将它牵走卖钱。
然而它却一步跃起轻松跨过一丈高的院墙,让人瞠目结舌。
桃殇就这样举着军旗,骑着骨瘦如柴的白马出了城,朝着千里之外的摧云城奔去。
摧云城距离都城足有千里之遥,是金月国咽喉要塞,妖军若不能攻陷此城直接绕道北上,便可能被前后夹击。
因此数十万妖军一直在这里举步不前,与城中守军鏖战三年之久。
此时城中正在经历一场恶战,与前几次一样,妖军爬上了城墙,与城内士兵疯狂厮杀。
好在经过一天一夜拼杀,守军再一次将妖军击退,只是这一次,城内士兵已不足五千,下一次的妖军进攻,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满是断壁残垣的城楼之上,一个鬓发皆白满身污血的将军正坐着眺望东边的斜坡,他便是异姓王司徒战。
三年了,他每日清晨都习惯眺望东侧高地,因为地形原因,金月国大军若是来援,要么从城后要道进城,要么就是抄小路上高地,从斜坡之上俯冲而下,杀敌一个措手不及。
可惜,他带着三十万兄弟军在此苦守三年,每日望眼欲穿,却连一兵一卒都未盼来。
旁边的军医正为他清理伤口,他看着司徒战不断渗出的黑色血液,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
军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司徒战制止,后者只是微笑摇头。
此时几个绑着绷带的老兵踉跄走来,直接跪在司徒战面前:“王爷,咱们为了国家苦战三年,求援十五次,朝廷却未派一兵一卒,咱们降吧!”
“是呀王爷,这样下去弟兄们都要拼光了!”
司徒战眼中寒光一闪,抽出腰间佩剑指向几人:“我司徒战一生征战,绝不会背弃国家,你们若敢再扰乱军心,不要怪我不念兄弟情义!”
几人闻言皆是老泪纵横,连连叩首。
“王爷,兄弟们和您征战几十载,真的不怕死,只是想给司徒军留个种…”
“是呀,朝廷早已舍弃咱们,咱们为它拼到不剩一人,真的值吗?”
司徒战看着这几个伤痕累累的老兵,也是于心不忍:“如果咱们降了,怎么对得起那三十万亡魂…下一战你们几人尽量冲出包围,算是给司徒军留个念想。”
那几个老兵却不住摇头,颤声道:“既然王爷不肯降,我们便随您死守城中,死了也有脸面对九泉下的兄弟们。”
呜!
呜!!
呜!!!
司徒战还要说什么,却闻城外响起巨大号角声。
他连忙起身眺望,只见城外密密麻麻已集结数十万妖军,它们嘶吼着朝摧云城进发,誓要彻底踏平这座城池。
妖军中有一名身高三丈的红发妖将,他坐在由一群妖军抬起的战车上,品尝着用人血酿制的美酒,那盛酒的器皿则是人头骨。
一杯血酒饮下,妖将直接捏碎手中头骨,咧嘴露出满口獠牙,笑道:“司徒战,今日我就要用你的头骨做盛酒的器皿。”
一旁手握蒲扇的军师恭敬道:“恭喜将军,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攻下这摧云城。”
“哼!若非有那人妖协定,我的力量被强制压缩到二境实力,这破城池一日便可被我一妖攻破!”
军师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不过那只是权宜之计,做做样子罢了,毕竟那位大人早在几十年前便已开始布局,对人族的总攻即将开始,如今只是缺个理由。”
“哼,那位大人想的实在太多,我不喜欢。”红发妖将略显不悦。
军师闻言则是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提醒妖将注意言辞。
妖将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紧张环顾四周,却不知苍穹之上,一颗红色眼球正冷冷注视着他。
或许是受到冲天妖气感染,城上凝结大片乌云,道道惊雷落下,似乎预示着这最后一战必然凶险异常、十死无生。
黑云压城城欲摧…
司徒战亲自擂起战鼓,大声道:“三军听令!随我一起死守城池,一步不退!”
赫赫战鼓声响起,满脸疲惫的士兵们望着城外黑压压数不尽的妖军,已然彻底绝望,只是机械性地挪动早已残破不堪的身躯,握着已经崩刃的长刀,麻木望着远方。
有些士兵干脆抱紧手中兵器,蜷缩在城墙一角绝望哭泣。
更有甚者直接举剑自刎,活着对他们简直就是最大的折磨。
司徒战看着毫无斗志的将士,战鼓的节奏愈发缓慢,最后双臂无力垂下。
五千对数十万,怎么打?大势已去,此战必败…
司徒战无奈叹息,这个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将竟流下不甘的泪水,不知怎的,他突然很想念远在都城的王府,以及那个很爱笑的少女。
那是他的养女,是以前在出征的路上捡来的,一生征战没有子嗣的他第一次生出了想当一个父亲的想法。
“桃子,你过得可还好?为父,怕是不能再回去了…”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山坡方向,虽然不报任何期望,但这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是早已麻木的失望,而是震惊。
只见一位白衣少女身骑白马,手握长剑,立于满是乱石的高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