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喜澄还没思量好发什么，就先收到了岑望的两条消息。
Epoch : 吓到你了吗？
Epoch : 奶茶很好喝。
姜喜澄看到几乎要飙泪。
看吧，岑望就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明明自己也难过得要命，还顾忌别人的感受。
她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最终放弃委婉式的安慰方法，决意打直球。
澄澄澄澄：当然不会吓到我，但我有点担心你，你还好吗？
岑望下意识就想说没事，但距离发送键只有一毫米时，他犹豫了。
自从林初泉离世后，他的心如同破了个洞，幼小的他被迫学会给自己打补丁。
家人也好，朋友也罢，和他们倾诉伤心事，只不过是从一个负担悲伤的人变成两个负担悲伤的人，但坏情绪纷至沓来的现实丝毫不会改变。
岑望不愿意给别人压力，所以他很早就明白，何为自渡。
父母给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所以很多人说喜欢他，她们企图闯入他的生活，用自以为是的爱意感化他，实则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
就像岑宗哲所谓的一见钟情，初识林初泉时的爱意有多热烈，往后变心时带给林初泉的伤害就有多大。
他不懂，为什么喜欢可以建立在没有了解的基础上。
而姜喜澄是个意外。
她什么也不图，只把他当朋友，给予了他很多温暖与陪伴，他甚至很庆幸自己搬来这里。
和姜喜澄的相逢，是他生命里的小确幸。
但当岑望深夜望着天花板发呆时，胸腔还是很空，找不到支点。
他渴望离热源再近些，渴望离春天再近些。
岑望想，允许自己任性一回吧。
他选择说出真心话。
Epoch：我不好。
那边像是一直守候在屏幕前，回复得很快。
澄澄澄澄：听说坐摩天轮会让心情变好，要试试吗？
进到摩天轮车厢时，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两人静静站立着俯瞰，全身心感受摩天轮缓缓上升的过程。
远处大厦林立，错落有致，车水马龙，街景绚烂。
平时习以为常的普通事物，此时却因为视角的改变汇聚在一起，显现出人间烟火气的壮阔全景。
岑望声音很轻：“你想问我什么吗？”
姜喜澄转头对上他眼睛：“你想说吗？”
他愿意倾诉，她就做认真的聆听者；他不多言，那她也不会做无礼的窥探者。
岑望坐下来，似在沉思又似在放空，灯光在他脸上流转，忽明忽暗。
在茫茫夜色下，是清冷的破碎感。
半晌后，他敞开心房：
“之前你问我为什么不选择竞赛？其实不是为了保险，很抱歉，对你撒了谎。”
“我妈妈叫林初泉，在我初一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离开得实在太匆忙，以至于我还没来得及保存我们之间的回忆，她就永远变成了一张黑白遗像。”
“有年盛夏，邻居家阿姨的儿子高考结束，跟她分享了等在考场外的紧张和焦灼。”
“阿姨走后，她说‘我们小望这么聪明，妈妈肯定不担心你会考不好，到时候我就站在外面，迎接全世界最厉害的小勇士。’”
“我当时太小，不懂什么是高考，但我还是很期待，因为我想当勇士。可惜我当勇士的梦想还没实现，替我实现梦想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不明白生命的意义，在同龄人中，有人努力是为了得到家人的认可与称赞，有人努力是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前途，有人努力只是因为从出生那一刻，社会的主风向便是如此。”
“而我呢，只是为了儿时听到的、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玩笑还是承诺的一句话。”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真正要成为怎样的人，便这么稀里糊涂长大了。”
“这么多年，我经常会想，等到我真的从高考考场走出来，会见到她吗？”
“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我觉得，如果她变成鬼魂出现，这对我而言，不是避之不及的恐怖故事，而是喜极而泣的大团圆结局。”
“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但就是这么一个荒谬的念头，支撑着我到现在。”
“你会觉得我傻吗？”岑望抬起头。
姜喜澄咬着下唇，在无声地落泪，泪珠顺着她脸颊淌落。
明明掉在了地面，却又好似砸在岑望心上。
姜喜澄眼尾泛红，声音含着哽咽：“你当然傻。”
“但又有谁规定，不能做傻瓜呢？”
岑望立刻就懂了姜喜澄的意思。
说他傻是因为她共情他的过往，说可以做傻瓜是因为她理解他的内心。
岑望屈起指节，刮了下她眼下的肌肤：“嗯，我知道，别哭。”
他手很冰，轻轻柔柔的，像一片羽毛拂过。
姜喜澄吸吸鼻子，打开相机，调整好角度和光线，将眼前的男生和景色框在一个画面里。
岑望些许疑惑，但还是乖乖直了下身子，配合她拍照。
姜喜澄把手机移向他，岑望很轻易就看到了照片的全貌。
是他最普通的样子。
可姜喜澄却说：“你从来没想过要成为怎样的人，你认为现在的自己很空洞，因此你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但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岑望是个了不起的大人。”
“你心思细腻，总能关注到别人看不到的小细节。”
“你善良温柔，包容爱护着身边的一切。”
“你成熟坚强，有着同龄人缺乏的远见和稳重。”
“这些都是被你忽略的闪光点。”
“其实你早已在这个你自认为稀里糊涂的过程里，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你的自我意识从来没有被痛苦吞噬。”
“岑望一直都是岑望。”
姜喜澄眸子浸润了一层水光，泛着黑亮的光采。
岑望喉咙像被棉花塞住，他说不出话来，但眼底发雾。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他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是。”
岑望侧目，预估着就要达到最高点，他唤了她一声：
“姜喜澄。”
“嗯？”
“我们合张影吧。”
“好。”
岑望把手机调整为自拍模式。
姜喜澄坐的位置略偏，镜头里两人的画面不太和谐。
她主动靠近岑望。
岑望耳根感受到她一呼一吸间的热气，他借着合影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凝注着屏幕里的她。
时光定格在此刻。
女生笑靥如花，瞳孔里有波光浮跃。
男生神色冷淡，目光却炙热，稳稳落于女生的方向。
回家路上，姜喜澄说城市高楼太多，不怎么能欣赏月景。
岑望心想，不能吗？
可为什么，他看见了一轮最皎洁澄莹的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