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快两年了吧。
钟鸣回忆。
两年前的温希,并不是这副模样。
那时的她,从不在人前睡觉,也不在白天睡觉,睡觉前要吃助眠药,睡觉时也不会毫无防备,她必须要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窗,挤在床上最角落的位置,用枕头在身体周围叠出壁垒,然后把自己缩成一团,皱着眉握着拳,紧抿着嘴角,像是要上战场一样的入睡。
钟鸣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战战兢兢的睡去。
要问温希睡觉的这些细节他是怎么知道的……无非是有一次,他见温希一天多没出房间,想着自己作为房东,得去关心一下房客。他去敲门,可敲了半天都没人应,电话也打不通,他一着急,在楼下找个梯子爬上温希房间的窗户,直接破窗而入,进去之后,发现她人发着高烧昏迷了。
温希毫无预兆的昏迷,给他吓得不轻,以为温希有什么突发疾病,急忙打了120,一激动,又顺手打了110。
当时也是冬天,他穿着睡衣和棉拖鞋,额头上还勒着个皮卡丘眼罩,在旁人看他像看白痴一样的目光中,把医院上上下下跑了个遍,给温希做了个全套体检。
看着医生们铁青的脸,他各种糟糕情况都想到了,甚至用手机百度了房客意外死亡房东要不要担责,结果搜出一堆刑事案件。
直等到他手机都快没电了,医生才确诊,说温希只是助眠药吃多了,还喝了点酒,加上重感冒,所以看上去症状比较严重。
之后,他又细心地问医生,病人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医生翻了个白眼说,需要注意什么的是你这个家属,要好好照顾病人。说是病人身虚体寒胃不好,看脸色就知道营养不良睡眠也不行,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她啰嗦了半天,又莫名其妙地扯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知道心疼人。」这类话题上。
钟鸣委屈且无语,顶着「家属」的头衔,很想再翻个白眼还给医生,并揪着她耳朵———如果打得过的话,仔细解释一下,他不过是个热心的房东而已。
但他看医生嘴巴可以十分钟不停顿的输出,而且还是中英混杂,时不时的升华几句,他认怂了。
医生给温希洗胃时,他听着医生的数落和护士的八卦,算着自己修窗的费用和医药费,还得给警察叔叔赔不是,心情郁闷极了。
那些天,还正巧赶上章华抓他课题和论文,他医院学校两头跑,忙的焦头烂额。
不过,倒也没枉费他出钱出力,现在的温希终于肯好好睡觉了。
钟鸣把刚刚拍的照片发送给温希,下面加上一句「我要波士顿龙虾」。
“走喽。给小七搭床去!”
他伸个懒腰,轻手轻脚地爬上楼,走到二楼左侧尽头,温希房间的门口,推门进去。
屋子里昏暗一片,阳光被深灰色的窗帘挡住,给本就没几件的家具蒙上一层阴影,明明是白天,这里却有种阴森沉闷的感觉。
钟鸣瞄一眼床上一个七八岁大,吮着手指头睡得正香的小女孩,忍住了拉开窗帘的冲动,坐去椅子上等人醒来。
嫌弃地打量一遍周围,他实在是不喜欢温希房间的装修风格,配色非黑即白,外带深灰的窗帘,家具除了衣柜和桌椅没别的了,连落地灯都没有,单调得不像话。
一个花季年龄的女生,把房间装得像个灵堂一样,搞得他每次进来都想送个花圈。
“啧啧,曾经这里还是粉粉嫩嫩的呢。”他不禁感叹,“现在是面目全非啊。”
差不多也是在两年前,他看到温希让装修工人抬着黑色桌椅,要改装这个房间的时候,他是死活不同意的。奈何温希一脸认真地说出「不然我睡不着,我睡不着容易神经衰弱。」和“就怕我哪天猝死,你得负责。”这些话吓唬他。他当真了,于是就妥协了。
对温希还是太善良了。
钟鸣反思。
等着找个机会,他非要把这房间再装回原先的样子,温希要是不同意,他就拿出房东的气势镇压,反正这房子的所有权是他的。
——嗯,准确来说,房子是他父母给留他的,虽然房产证上的名字还没改过来。
一想到父母,钟鸣瞬间怨气满满。
“都怪坑儿子的爹妈!”
他的父母,比温希还气人。
要不是他们不靠谱,他现在应该穿名牌开豪车,吃香喝辣泡夜店和一群小姐姐们推杯换盏聊人生,当个轻狂浪荡的富二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着个小破事务所,清心寡欲,还得受着房客兼员工的气。
想着想着,钟鸣掏手机给打电话,要跟他坑儿子的爹妈好好聊聊,至少把房产证聊成他的名字。
只是,电话打三遍,三遍没人接。
“这老两口!不会又换手机号了吧!”
钟鸣撇撇嘴,把手机随手一扔。
当初,他刚大学毕业那会儿,杜爸爸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厌倦了商场上的束缚,在某个晚上,心血来潮,决定带着杜妈妈周游世界,两人迅速换了手机和电话号,连夜收拾行李,开车说走就走,只给钟鸣留了个空房子,其余连张银行卡都没给他。
他们拎着行李箱消失的那叫一个速度,以至于钟鸣一觉睡醒,以为自己父母被人绑架了,慌了好几天……要不是二老终于想起给儿子打电话报平安,钟鸣都想去派出所给他们销户,顺便继承遗产了。
那之后,钟鸣为了养活自己,为了交学费,把能卖的都卖了,一切邀约和聚餐都推掉,改掉胡乱花钱的习惯,搞得他朋友们以为他家破产了,问他要不要周济。
年少傲气的他硬是啥都不解释,明面上风轻云淡高深莫测,私底下连订个外卖都心疼配送费,买衣服买鞋还要等节日凑满减,别的什么费钱的爱好也都戒了。
堂堂一个富二代差点活成乞丐。
要不是温希出现……
回忆越飘越远,钟鸣的思绪也随之涣散在时光的罅隙里。
他倚在椅背上翘着椅子腿摇晃,手边无意识的摸到一个东西,视线顺着看过去。
然而,这一看,他的思绪瞬间收束。
黑色桌面上,一本红色台历,台历巴掌大小,外壳并非是鲜亮的红,红色暗沉老旧,像一滩血渍,牢牢锁住他的视线。
“红色的台历?”
钟鸣诧异。
温希最不喜欢红色了。她一直觉得红色太凛冽,像玫瑰,像旗帜,像血液,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存在。
“阿温买的?”
钟鸣觉得不太可能。
他拿起来台历翻看,越看越疑惑。
这本台历是明年的。
而且台历一共十二张,每张都是三月份。
残次品?
他眉头微微皱起。
更奇怪的是,这本台历,每一张的3月21号,都被用红色水彩笔圈出来,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明年3月21号怎么了?”
“什么好日子,需要整本台历都标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