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见药香,心里安定了许多。待转到佛堂,过了月门,迎面梅花树下站着个鬓发花白的妇人,拄着拐杖,听见动静便回了头,和沈绣目光撞上的刹那,老人就红了眼眶。
“宛卿。” 老夫人这名字叫出声,沈绣心里像裂开一道缝,往昔的风就灌进来。
宛卿是她祖母的小字,沈家世代行医,自祖父祖母辈才开始名扬江南。祖母嫁过来时带了本祖传的《脉经》,多载后宅病痛医治诊疗之法,但她过世早,沈绣只记得多年以前,自己和妹妹在旧厅堂玩耍,祖母把她们叫过去,展开一卷旧布,里面密密排着针,在阳光下烁烁发亮。
“兴亡继绝,悬壶济世。不问贵贱,无有尊卑。” 祖母抱着她在膝上,教她逐字地念。她囫囵念完,就要下地去。祖母牵住她的手,说,绣绣,学了医术,女儿家也可以去五湖四海,成大功业。祖母老了,等不到那天了。
后来没过多久祖母就过世了,在牌位跟前她才知道出嫁之前,祖母曾是户部尚书崔璇的女儿,随家人往安南、播州住过多年,世道最乱的时候,凭医术救了祖父一命,才有了后来的事。可惜出嫁之后,她便留在姑苏,再未出过远门。
“对不住,怪我。” 面前的老夫人终于回神。“老身与你祖母是旧相识,说来话长。来,来,让我好好瞧瞧。”
沈绣眼睛也红了,两三步挪过去,就被老夫人一把抓住手握在怀里。
“手这么凉。暖炉没带来么?”
后边几个丫头立即捧上暖炉,沈绣接过去拿着,在梅花树下说了声谢,老妇人眼眶又红了。
“难为你坐了两天的船。苏预那孩子在行伍里待久了,做事不周全,昨天吓坏了你吧。”
提及苏预,沈绣脸又红了。
“苏……大人他做事很周全。” 她想起昨晚他把压胜钱全扫在地上的响动,必然是外头的人都听见了,脸更红得厉害。“没受惊吓,多谢老夫人关心。”
后边丫头们瞧见她云蒸霞蔚的脸,都憋着笑。老夫人嗔怪地左右看看,小姑娘们立即整肃。
“咱府里姑娘少,又多在医馆里做事,平日里没什么规矩,让你见笑。”
沈绣急忙摇头:“不,我很喜欢。平日里我在家也是与姐妹这么相处,老夫人不要怪罪。”
姑娘们又笑了,老夫人也笑,刮她的鼻子。
“越发像了。”
沈绣觉得这动作很像苏预早上戏弄她,但却没那么心里乱撞的忐忑,全然是高兴,但不知怎么鼻子一酸,急忙偏过脸假装看梅花,正瞧见满园扑簌簌地落下。
“今天风日好,咱们都高兴。趁早北关送了新鱼脍,蘸金齑,配些清粥,如何?”
金齑指的是食用鱼脍所用的配料,色泽金黄,故称金齑。
她又点头,依依不舍地瞧了眼院里的景色,就随她们一道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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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清香扑鼻,陈设简单。老夫人拉她坐下,指点那些古旧陈设:
“全是几十年前的东西,那会子我与宛卿都在播州,安南药材多,家里的都在卫所,世道又乱,中刀的与遭火药的,倒比寻常病死的多。宛卿说她要遍寻天下药材,做个金创方,多救些边关的军民。”
沈绣听得认真,眼睛仔细端详那些银碗、苗刀与铜佛,确是裹着经年硝烟气,金戈铁马扑面来。
“稍侯些时,待苏预回来了,让他带你去春熙堂瞧瞧。那边日后便交与你,尽可以拣你愿做的事儿。但不可太过劳累,我知道你心气儿高,断然是不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