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煦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画面。
米悠乐和老米坐在客厅里嗑着瓜子看电视,他系着粉色围裙,在厨房里围着灶台转悠。但在他的设想里,应该是他和米悠乐结婚之后的场景,设想里,他的身边也没有冰着脸的大舅哥庄宇。
这位转世文曲星,看起来比从前更难对付。
庄宇单手插在兜里,横着眼睛打量他:“呵。多年不见,倒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他指的是刚才江煦为了从老米手里争夺厨房使用权,差点一个后空翻把老米摔地上的壮举。当然,也是老米演技一流,毕竟他懂,这种难得的表现机会必须要让给更需要它的人。
江煦低头择菜,皮笑肉不笑:“要谢米队手下留情。”
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庄宇瞥了一眼坐在沙发看电视的父女俩,用脚尖勾了勾门框,把敞开的门缝合上了大半。
他开门见山:“你和小米现在什么情况?”
江煦打开了抽油烟机,档位调至最大,机器发出轰鸣的噪音,连带吊顶也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庄宇,揣摩不轻他的态度,只说了三个字:“努力中。”
庄宇笑笑,拉开门出去了。
这顿饭,只有老米和江煦吃的开心,主要是江煦把老米伺候的格外妥帖。
老米被他一通又是敬酒,又是崇拜他当年的峥嵘岁月,搞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直夸江煦有眼光,有本事,和年轻的他有几分神似,还眼尖地察觉出江煦眼神里难以掩藏的几分失落。
他关心道:“你怎么了,看起来有心事。”
江煦余光扫过心无旁骛扒饭的米悠乐,苦笑说:“我过完年就要回奥克兰了,有些舍不得您。”
米悠乐夹了一筷子孜然炒牛肉,囫囵塞进了嘴里,把一声冷笑硬生生憋了回去。
老米安慰他:“没事,根在峦市,以后过年回来,一定要来家里。”
江煦乖乖点头,补充道:“倒也不一定只有过年。接下来,我打算把动物学校开在国内,毕竟国内在这方面有巨大发展潜力的,也能为国家多少做些贡献。”
老米听着满心高兴,作势就要给他添酒,江煦连忙站起来,接过酒瓶,先给老米添了酒,又给自己满上。腰板笔直坐着,端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这些话,自然有表决心的小心思,但也不是阿谀的谎话。
“全国目前仅有导盲犬 400 多只,而视障人士大约就有 1700 多万 。如果想申请一只导盲犬,可能要排队 5 万人。相较于发达国家,我们的导盲犬培训起步较晚,培训设施和技术都相对落后。”
江煦表情沉静:“除了导盲犬外,还有精神抚慰犬,这类犬种对抑郁症患者来说非常需要,而我国在基础训练这方面,是严重缺乏的。”
他眼尾微微吊梢,从米悠乐的角度看向他,低头垂眸时的这个弧度很好看,微微抬起眼皮,眼神温和,鼻梁也很高挺,再往下,嘴唇......米悠乐抬手,用手指揉了揉眉毛,又喝掉了半杯可乐。
庄宇皱眉:“你不是戒糖戒可乐吗?”
米悠乐笑:“哥,这可不是上海,快乐自在才是唯一的生存准则。”
不会有人因为你胖,你素颜,你一件衣服穿了三天,就觉得你邋遢,反而,过分用力的精致,才会觉得你活的拧巴。
白山常常挂在嘴边说,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口口声声说,这个好吃那个美味,又只敢尝一口,这都什么怪想法,不明白不明白啊。
庄宇向上托了托眼镜,不咸不淡地说:“这就是你在江华厂当试吃员,学到的人生真理吗?”
说完,他瞟了江煦一眼,意有所指:“你就别上赶着替有志青年分担责任了,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米悠乐咽了口气,放下筷子,不想吃了。
老米还不知道江华厂的少东家就是江煦,也不知道他们曾经是同学这件事。只以为是两人是相亲后成为朋友的,自然听不懂庄宇的话里有话,接着话茬又心疼起亲闺女,说一个快倒闭的厂子,哪至于她每天晚上劳心劳力,半夜不睡觉,还在对着电脑工作的。
米悠乐虎躯一震,强行解释:“我是打游戏,不是工作。”
老米酒意上头,红着脸扬声说:“胡说,我几次晚上起夜,都看见你对着电脑,和你高考前复习的表情,一模一样。”
江煦把喝饮料的大玻璃杯凑到嘴边,只露出双眼睛,观察着米悠乐的表情。
他自然清楚,老米说的是事实。
只不过,对任何事情全心全意付出,却无疾而终,很像和渣男谈了场恋爱。面对当事人,守护自尊唯一的办法就是显得比他更渣,更没心没肺,更不要脸。
所以,米悠乐顿了顿说:“爸,你真想多了,江华厂不过是我闲的没事,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
江煦冷哼一声:“学霸就是不一样,上学做卷子玩,休息了,给自己找麻烦事玩。”
他发誓,绝对不会被她这张钢铁般的小嘴骗了,端起酒杯和老米碰杯。
酒过三巡,盘里的菜见了底,他恍然大悟地“诶呀”了一声。
老米晕乎乎地问:“怎么了?”
“我今天是来取车的,这下喝了酒,又不能开车了,年关了,代驾也不好叫。”
老米还没来及安排,庄宇就抢先一步拍了拍他肩膀,说:“没事,我和你特别顺路,我送你。”
江煦:“我谢谢你。”
晚饭结束,老米已经喝醉了,早早回房间休息了。
庄宇让江煦坐在客厅喝茶,让米悠乐和自己去洗碗,理由是,江煦毕竟是客人,让客人做饭已经很不合适了,再让客人洗碗,那就真的不懂事了。
米悠乐虽然心里有气,但又心虚,原地挣扎了几秒,还是听话进了厨房。
水龙头的水声哗啦,水柱噼里啪啦地砸在水池里的盘子上。庄宇用海绵上接了点洗洁精,很快揉出了绵密的泡沫,沿着碗沿一点点的擦起来,手背上的青筋肉眼可见。
庄宇说:“你现在是真的长大了,这么大的事情,能瞒我半年。”
他眼睛黑亮得摄人,眼尾微扬着,带着天生的冷峻薄情,只是这双眼睛看向她时,哪怕生气,也带着难得的温度。
她有些愧疚:“哥,我保证,以后什么事都不骗你。”
庄宇一边洗碗,一边问:“那我现在问你,你和江煦什么情况。”
米悠乐一愣,用鼻子长长出了口气回答:“老同学,旧同事,普通朋友。”
庄宇关上了水龙头,擦干净了他的手,走到米悠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了一下说:“那你洗碗吧,我去把你的普通朋友送回家。”
*******庄宇坐进了红色小 MINI 的驾驶座,空调出风口夹着观夏的白色车载香薰盒,头往后靠,脖子刚好枕在了紫红色的颈枕上。
油门踩下去,车还没走出多远,他开口确认:“你是没打算在峦市长待吧。”
江煦真假掺半地回答:“我家现在的情况,哪有钱买车。”
这一顿饭,他明显感觉出来,庄宇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以至于,他从一开始计划笼络大舅哥的策略,及时转变为拿下未来岳父。而且,目前看起来,让人闻风丧胆的岳父一角,明显是要比眼前这位阴晴不定的大舅哥更容易搞定。
不过,为了将来多一个僚机,他还是忍了忍脾气,先感谢了庄宇没有当面拆穿他和米悠乐复杂的关系链,接着又发出了一个新的话题邀请。
他选择了主动降智:“听说,你现在不仅是高校老师,还自己创业,这能允许吗?”
“不被允许,你打算举报我吗?”庄宇白了他一眼说,“现在国家政策是大力支持高校发展技术转移,我这次回来除了提前过年,就是打算让小米和我回上海,进我公司。”
一周前,寻若楠父亲智慧矿山的项目,被庄宇的寰宇科技迅速拿下,让背刺米悠乐的前领导气的跳脚,三番两次上门求合作,庄宇也只说等项目负责人到岗后,待她决定有没有合作机会。
庄宇勾唇冷笑:“我倒是想看看,等他知道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小米,他准备怎么办。”
江煦不得不佩服庄宇的手段,同时也有些失落,朝夕相处的这几个月,他还不知道米悠乐从上海回峦市真实的理由。
此时才意识到,他俩之间关于距离的这把尺子,刻度单位不同,他以为是一进一退的华尔兹,没想到,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龟兔赛跑。
庄宇见他面色沉沉,倒是生出了一副儒雅的浅笑:“很早之前我就说过,你们两个不合适。她从来没让你真正走进她的世界,你也并不理解她,过去是在象牙塔里,现在是江华厂,这个脱离了现实世界,风雨飘摇的乌托邦。”
他杀人诛心:“她不过是破罐破摔,和你玩一场鸵鸟埋头的小游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