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蓝义一行人是轻骑赶路,脚程极快。
身后沉闷的行军声,很快听不见了。
官道上,重新恢复了静寂。
渐渐的,有了往边境方向赶路的行人。
听他们说月华军来了,前面去不得,大多人听了都会立刻折返。
但总有人不信,说:“若是月华军有异动,怎么没见有人通风报信?莫要造谣生事!”
王惜玉道:“通风报信报信的人,早已被杀了!你们当知,月华国敢在边境屯兵,就敢来攻打王城!速速回城吧。”
周蓝义低声道:“你管他们呢,说了他们不听,怨不得别人。走吧。咱们可是自顾不暇啊。”
这回不听劝的,是一家子人。
赶马车的是一个方脸壮汉,掀开一半车帘的马车里,可以看见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有一个长相颇秀气的妇人。
那三个孩子睁着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王惜玉看。
在他们的眼中,骑在大马上的大姐姐,美极了,像是天上的神仙,看着看着,他们咧开嘴对她笑了。
王惜玉忍不住又对那方脸汉子道:
“前面真去不得。你妻子和孩子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间了。我们骗你又没有好处……”
她不善说教,能说出这些话,皆是因那三个孩子。
她还继续想说些什么说服他们,周蓝义一把拉住她的马缰,掉头就走。
“咱们已耽搁太久了,越往前走,遇上的人越多,哪里劝的过来?反正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周蓝义道。
王惜玉扭头看去,只见那方脸汉子犹疑了片刻,还是了喝声“驾”,赶着马车往边境的方向去了。
骑了很长一段的路了。
周蓝义看王惜玉还是一副怔惘的模样,心想:“她看起来不好惹,心还挺软。”
他不愿她再为刚才的一家五口烦恼,但他一张口说的话就变了味。
“喂,王惜玉!”他忽然喊了他一声。
王惜玉回过神,侧首看向他。
他笑道:“那仨小孩儿挺可爱啊,你喜欢小孩儿么?”
王惜玉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要紧话,没想到是这样一句,就再不想理他了。
偏偏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道:
“我是不喜欢小孩儿,特别烦人。爱哭。调皮。我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弟,我看见一回,都忍不住踢他们一脚,太调皮了……”
此时此刻,王惜玉也忍不住想踢他一脚,好让他闭嘴。
接下来,果然如周蓝义所说,出城的人越来越多。
只是没人察觉到返城的人比平日里少得多。
城郊的茶摊还照旧营生着。
城门下的守将,悠闲地望着出入城门的人。
他们进城时,守将查看通关文牒,得知了周蓝义的身份,乃是周国三公子。
周蓝义又将月华要攻城一事告知,并拿出那舜国士兵临死前托付的令牌。
守将将信将疑,带着他们去见守成的主将。
偏偏主将吃坏了肚子,他们在城门处等了许久,主将才露面。
主将打量了一眼周蓝义,又拿眼觑了好几眼王惜玉,被王惜玉冷冷瞪了一眼后,反倒嬉笑了声,模样说不出的轻浮。
周蓝义一阵火起,几乎想一巴掌抽过去,他脸一沉,挡在王惜玉身前,咬着牙槽骨将性子耐住了,才皮笑肉不笑地对那主将说:
“这位将军,好魄力啊,大军压境,还这么淡定。”
那守将岂听不出他的嘲讽,但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发作,轻哼了一声,开始仔细查看通关文牒和那枚令牌。
确认是真东西后,便向安谧的通城官道上望了望,说:
“你说月华的大军要来攻城?不可能吧?他们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有哨兵来报,从边境到主城,可是有好几个驿站、关卡呢,都传不来消息?义公子可莫要开玩笑啊。”
周蓝义冷声道:
“就是要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难怪天下人都说舜国软弱好欺,原来有你这样的蠢物!我也真是倒霉,当初就不该从你们国家绕道!“
周蓝义骂这主将是蠢物时,王惜玉暗自在心里附议。
岂止是蠢物,简直是饱食终日!
主将一脸震惊,眼睛越睁越大,不敢相信周蓝义竟敢当众辱骂他。
守关主将,乃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官职,平素面对百姓居多,脾气大得紧,反应过来后,“腾”得一下火了……
场面顿时剑拨弩张。
主将的几个手下拔剑而出。
采薇和十三名侍卫也拦在周蓝义的前面,但又被周蓝义挤出来。
他真是恼了!
还指望来了舜国主城得以庇护呢,没想到他们守城门的主将都这样昏聩,舜国的兵力岂不是更难指望?
周蓝义首当其为,面对舜国几个守将手中的长剑,竟丝毫不惧,依然指着那主将的脸骂:
“我就骂你了!你不赶紧上报、准备迎敌,还在跟老子在这里磨叽!你这将军是怎么得来的?”
“噌”一声,愤怒至极的主将tຊ终拔出了剑。
就在这时,从那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慢慢的近了。
能看到一个人骑在马背上。
他的身子几乎俯身站在马背上,奋力策马奔来。
还未赶到城门下,那马体力彻底耗尽,前蹄一软倒在了地上。
“——报!四十里外,月华大军在即!”
舜国王城军来了。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强悍、体格健壮的男子。
他是舜国的龙骑大将军,身穿铠甲,下了马后,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周蓝义,就疾步上了城墙。
而周蓝义一开始打算进城后,就找一处客栈住下,但因对舜国能否守住城门失了信心,便那里也不想去,就在这城门处候着。
他们候在城墙内的一隅,看着舜国的兵来来回回往城墙运送武器物资,倒也有条不紊,可见那位龙骑大将军治军有方。
王惜玉的父亲从前出征打过仗,她听父亲描述过战场及双方如何厮杀,但她自己没有经历过。
此时看着舜国布防,只觉得肃穆压抑至极,仿佛暴风雨的前夕。
周蓝义也极其紧张,同时也隐隐的兴奋。
就像是压了赌注在舜国军身上。
且着赌注是身家性命。
因此,他恨不得在一旁摇旗呐喊为他们助威。
默默看了会儿,周蓝义才像终于能呼吸到空气似的,深呼出一口气,对王惜玉、采薇及侍卫们说:
“此番我们能活着回国,你们每个人,重重有赏!”
说着,又专看着王惜玉,说:
“回去,我要跟你父亲痛饮!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们回国。”
王惜玉对接下来的战事感到沉重,对舜国兵力并非信心十足。
周蓝义的这番话,莫名给了她很多信心。
她望着他明显紧绷的面孔,心想:
“他心里一定很害怕吧?可他就算害怕,还总是这样肯定和充满信心。”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城外传来可怕的呼叫哭喊声。
那混杂的声音是如此声势浩大和凄厉,宛如从地狱中传来的哭嚎。
“什么声音?”周蓝义惊诧道。
他们都在城墙后面,看不到墙那边的情形。
只听见城墙上面,舜国的战鼓开始擂响了,沉闷又激昂。
攻击开始了。
箭羽破空的声音,夹杂着哭嚎声,就算看不见,也仿佛看到了城墙对面下方的人被利箭击穿了身体,纷纷倒下。
周蓝义一直亢奋的神色,忽然低沉了下来,抱臂默默站到了一旁。
王惜玉走到他面前,也是一脸凝重,说:
“外面是舜国的百姓。”
“月华国此招太狠毒了。”周蓝义道。
王惜玉垂了垂眼,掩住了眼底的震撼。
她想起了在来时路上遇到的一家五口。
马车里那三个孩子,眼睛亮亮的,好奇地望着她。
她低声说:“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不必牺牲了他们。义公子,您可否想办法带我到城墙上?”
周蓝义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拒绝:
“王惜玉,你疯了?打仗呢!上什么城墙?嫌命长啊?不上!”
“奴婢出身武将之家,对兵法大仗略知一二,或可出一份力。义公子不必上去,只要能带奴婢上去即可。”
“你别想。不许去。”
又是一波的凄厉哭嚎声响起。
想必是一批又一批的舜国老百姓,被逼迫着做先锋。
“义公子,我们此时也在舜国城内,难道你就不担心城被攻破么?”
“王惜玉!你住口!我说了,不许去!”
周蓝义神情惶然,外面的动静听得他心惊肉跳。
而且,他到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也有些按耐不住,已是想听从王惜玉的建议到城墙上亲眼观战。
只是,心中尚有胆怯。
余光里,王惜玉面若寒霜,手握长剑,清艳绝伦,双眸似水却又坚定如铁。
冷艳高傲的气质,让周蓝义不禁心生敬意。
但这种感觉,让他们之间变得遥远了。
周蓝义第一眼见她,就是这种感觉,觉得她根本不会被自己所拥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忽然说:“王惜玉,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带你去。”
王惜玉惊讶地看向他,这种时候,他还这样轻佻?
周蓝义在她眼中看到了鄙夷和匪夷所思,那神情分明说他莫非是个傻子?
他愣了下,仍然面不改色,反催她道:“叫啊,叫了我带你上去。”
王惜玉沉默片刻,声冷如冰如霜,唤了声“哥哥”。
周蓝义像猛然吃了一口冰果子,又冰又甜,来不及咽呢,就到了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