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国城墙旁的一间营所里。
陆晓尧望着俏生生立在房间里的两个女子。
她们都穿着男装，清秀干练，宛如一阵清风，驱散了夜晚的沉闷。
听闻她们的来意，他略一沉吟，道：
“如此说来，义公子明日不来了？”
王惜玉道：“义公子并不善领兵，命我等二人前来。”
她说完，顿了下，想等着他的质询，然后再行推荐她和采薇。
她们虽是女人，也是能上阵杀敌的。
没想到陆晓尧一口答应下来。
“也好。在下已见识过两位姑娘的身手，冲锋陷阵应不在话下。来人，带两位姑娘去歇息，另外准备两幅铠甲给她们。”
“将军！”
王惜玉暗松一口气之余，问出心中的疑惑：
“为何不开城门，放老百姓进城？为何要等上一日，才出城迎敌？”
黯淡的灯光下，看不清陆晓尧的脸色，只是他声音冷峻许多，道：“此乃舜国军务，你一个周国人，无需过问。下去吧。”
“月华兵人数不多，你们足以出城迎战……”
“本将军说了，你无需过问。姑娘请回吧。”
王惜玉还想在说什么，陆晓尧的随侍做出送客的手势，道：“两位姑娘，请——”
王惜玉和采薇被临时安顿在一间营房里。
随后那侍从又送来两幅铠甲。
第二日，她们两个随一支士兵，静候在城墙下。
太阳高高升起了，战鼓擂响，外面响起了冲锋的厮杀声。
与昨日的声音截然不同了。
这是月华军正式攻城的声音。
王惜玉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安，那些舜国百姓呢？
这时，城墙上的舜国兵也开始行动了。
不知什么时候，空气中渐渐弥漫起刺鼻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混杂着月华军凄厉的呼喊声，呼啸而来。
王惜玉看到陆晓尧从城墙楼梯上大步走下。
他戴着头盔，露出来的面孔带着一股黑沉沉的杀气。
早有士兵牵了马迎过去。
陆晓尧翻身上马，并没有回头看他身后的一众士兵一眼，只听见他冷肃的声音：
“出城——”
城门缓缓打开了，外面是一片火海。
火焰下面，是层层叠叠的尸体。
王惜玉骑在马上，从火焰间隙穿过去，目光落在地上正燃烧的尸体上。
他们的葛布衣、麻鞋、平平常常的面孔，是如此刺眼。
他们都是舜国的百姓。
舜国借由他们被点燃的尸身，冲散绞杀了月华的先锋军。
嘶喊声、兵刃相交声，无数人临死前发出的声音，像一只大网兜来。
王惜玉挥动着长剑，清醒又麻木地砍杀着身边的月华兵。
她终于置身真正的战场。
如同她父亲说的那样，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前只有血，只有狰狞的面目。
如她所料，只有三四千人的月华兵，在先锋军失利后，节节败退。
陆晓尧领兵趁胜追击，一直追到山间，因地势多变，才暂缓了追击。
“你们几个，随我前去侦查！其余人原地警戒！”
陆晓尧指着王惜玉、采薇及几个亲卫。
王惜玉尚处在方才厮杀的震撼中，并未做他想，跟着陆晓尧去了。
到了一处僻静山坳，陆晓尧勒停了马，缓缓回骑过来，对王惜玉和采薇一拱手，道：
“多谢两位姑娘帮我们杀敌。月华兵受此挫败，必会退兵。两位姑娘尽快离开舜国，回你们周国去吧。”
“将军不乘胜追击么？”王惜玉道。
“不追。”
“为何？”王惜玉惊诧地望着他。
陆晓尧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因为我们兵力不足，此番迎敌已是倾国之力。”
王惜玉没想到舜国兵弱之此，她点点头，眉目间染了一层悲色。
“难怪你们要等上一日才出城。好狠毒的计策。”
用平头百姓的性命，来消耗敌人。
她虽知陆晓尧的方法是对的，可她还是难以认同，甚至鄙夷他这个人。亏她先前还觉得他是良将。
她不再看他，冷声道：“我们现在进城与找义公子，待汇合后就离开你们舜国。陆将军，告辞了。”
陆晓尧扬手用剑拦住她们的去路，道：
“两位姑娘自己走吧，不要再进城了。”
舜国十三公主的府邸里。
侍女静静守在殿内。
内殿寝室的窗下，周蓝义和十三公主青萼面对而坐。
案上放着瓜果点心，但谁也无心去动。
两人正相谈甚欢。
大多时候，是周蓝义在说，青萼双手撑着脸颊微笑看着他。
周蓝义说着大哥周云思以前的趣事。
但他其实与周云思并不亲近，为了哄青萼开心，他将自己的一些事，当作是周云思所为。
他说得绘声绘色，青萼听得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纱帘外响起侍女的声音。
青萼走过去，侍女将外面的消息轻声说给她听。
她听完，一转身，发现周蓝义仍若无其事坐在那里，正闲适地饮茶。
青萼款款回到座位，素手捏起碟中的一块糕，喂到周蓝义嘴边，周蓝义一张口咬在口中。
青萼垂着眼，柔声说：“我知道你在诓我，云思是不会做那些事的。他性情稳重，不像你这样张狂。”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能跟你这样面对面坐着说说话，我已经很知足了。”
周蓝义咬着唇，尴尬一笑，说：“我跟我大哥不熟，我们又不是一母所生，他都不愿意带我玩的。但有一些事，的确是他做的啊，我可不是完全胡编。怎么样？外面什么情况了？”
他忍不住问，眼底的焦灼也掩饰不住了。
青萼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他身边。
周蓝义连忙站起身。
没想到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怀里，低声说：
“你回国后，别忘了我。”
她身上又软又香，周蓝义不禁有些晃神，也伸臂搂住了她，沿着她的头发嗅着，而后停在她唇边，深深吻了她一下。
勉强耐住了欲望后，他捧着她的脸，低头看着她，说：“我哥亲过你没有？”
青萼摇摇头。
“那你就当是他亲你了。”
周蓝义揽住她的头，在她耳边轻语道。
说完，他松开了她。
一场战事结束了，城门仍是紧闭着，无令任何人不能进出。
青萼公主的马车突驶而来。
周蓝义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守城将士的声音。
竟然还是先前那位守城主将。
“请公主回府吧，外面不安全，过几日再出城吧。”
青萼推开车窗，厉声道：“谁敢拦本公主的驾？还不快开城门！”
“公主——”
“你再多说一字，割了你的舌头！我父王的令牌在此，还不开门么？”
青萼拿出了伪造的舜王令。
守将见了令牌，不得不开了城门。
坐在马车里的周蓝义欣喜不已。
从窗隙间，他看到城门下面有许多焦尸还未清理掉。
还有一些幸免于难的难民，三五一群，缩在不远处，在等着机会进城。
舜国的城门，开了又合上了。
周蓝义在兴奋之余，想着王惜玉和采薇只怕是已经被杀死了吧？
她们两个武功都不俗，舜国人在杀她们时，应也费了不少力气。
“不开心么？“青萼一直看着他，见他的神情忽然有些失落。
周蓝义道：“没有，就是有点儿后怕。”
“不必怕了，已经出城了。到前面的山林，我俩就要分别了，你开心一些，我喜欢看你笑。”
周蓝义朝她挤出一个笑脸。
走出去了许久，车轱辘的声音单调又无聊。
青萼忽然问他：“你会吹笛子么？我看你身上带着一支笛子。”
周蓝义点点头。
“那你吹给我听啊。”
周蓝义拿出自己的竹笛，吹了一曲。
清扬的笛声从马车里传出去，在山路间传了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