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柳行舟去往阳关城之后,每一日春兰都像是在数着过,她心中只担忧他会出什么事,有时夜半惊醒只满头大汗的睁眼到天明,终于在担惊受怕的过了七日之后等到了柳行舟安然归来。
他迈步进院子的时候,春兰正大着肚子靠在椅子上晒太阳。
她的裙摆被风轻轻吹动,旁边做了一半的婴儿肚兜放在篮子里,脸上盖了一张巾帕,待风吹来,鬓边的碎发轻轻摆动着,看起来十分动人。
柳行舟看到这般景象,只笑着想要上前,金儿看见了自家公子,心中一喜,于是不由的在旁边轻声道:“少夫人,公子回来了!”
春兰正闭着眼走神,突然听见金儿这番话,只从椅子上猛的坐起,睁开眼向着门外看去,果然看到柳行舟此刻正站在门口笑着唤她:“云娘。”
只愣了一瞬,春兰便站起身向他走去,待到近前便一把抱住了他。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便见柳行舟轻咳两声拉开她道:“云娘……”
春兰起先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待看见了他身后站着的人,立即便如五雷轰顶一般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柳行舟见她这般,以为她是第一次见到陛下吓到了,于是不由的对许长颐道:“皇上,这便是本官的夫人云娘。”
春兰只听到那十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似平缓实则咬牙切齿:“柳大人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美貌的夫人。”
许长颐的视线如同钉子一般钉在了对面的人身上,只见她曾经纤弱的腰身如今已经微微拢起,这一幕像是一根针直戳进他心底,只让他浑身痉挛般的攥紧了袖中的手。
春兰被对面的眼神刺的回过了神来,只苍白着脸道:“云之,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
柳行舟见她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以为她应当是吓到了,于是便点了点头,让金儿扶着她回了房。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许长颐这才回过了神,他看向面前的柳行舟,沉声问道:“不知柳大人有几位妾室?”
柳行舟听到此问只温声道:“臣并无妾室,此生也只云娘一人足矣。”
许长颐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只扯唇冷笑道:“没想到柳大人与夫人当真伉俪情深。”
出了柳府回了住处,只门一关上,屋中的东西便都被许长颐给挥落在地,他把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一番,这才躺在地上放肆大笑起来,笑自己当真是愚不可及,本以为她如今应当在何处受苦,却不曾想竟过的这般舒坦自在,只怕早就把他这个旧人抛之脑后了吧。
春兰奔上来抱住柳行舟的那一幕他瞧了个真切,当时她的脸上是带着笑意的,他从未见过的笑意。
当真讽刺,他找了她那么久,却不曾想她已经寻得良人嫁做他人妇,竟然还有了身孕,想来是她寻到了神医,又把身体给调理好了。
当初喝汤药的时候如此决绝,可如今却甘愿为别人生孩子,许长颐闭上眼睛道,好,真是好样的……
“陛下这是怎么了?”外面站着的年宝不由的询问刚才与陛下一同出去的侍卫,毕竟早间出门时陛下还是好好的,怎么如今突然生怒。
跟着的侍卫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只不过是去了柳大人府中一趟,出来时便已是这般,他们也是感觉十分意外,可走时看柳大人的样子又十分正常,只能如实道:“陛下跟柳大人去了柳府一趟,回来时便是这般,我们也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娘。”
柳行舟进屋时便看见春兰正魂不守舍的在椅子上坐着,不免走上去拉住她的手道:“身子好些了吗?”
春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见他面上并无任何异色,于是不由的心想难不成许长颐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他,想到此她只带着疑心的问道:“陛下怎么会突然来府中,你也不让人告知一声,只让我贸然见到,定然在陛下面前失礼了。”
柳行舟把她的手拉进怀里,搂着她道:“本想邀陛下进府做客,却没想竟吓到了你,云娘你放宽心,陛下虽看着威严,人确是极为明理的,必不会与你计较。”
春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听到柳行舟这般说,她便已经知道许长颐没有把他们之间的事告诉他,但虽这般,她心中却带着更深的隐忧,实在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于是便又开口问道:“陛下可还与你说了些别的?”
柳行舟挑了挑眉道:“陛下问我有几房妾室,我说唯云娘一人足矣。”
春兰听到此,只靠在柳行舟怀中闷闷的嗯了一声。
她想到了曾经他羞辱她时说的那番话,意思便是她以后肯定没人要,世上没有哪个男子能够不纳妾,可如今柳行舟的一席话,肯定让他无端打了脸。
她如今只怕许长颐会因此记恨上柳行舟,于是不由的淡声道:“云之,你有没有想过不再做官,我们带着腹中的孩子去别处生活?”
柳行舟低头看着她,在眸光触及她的脸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只用手捧起她的脸道:“云娘,是不是因为此次我去往阳关城的事让你担心了?”
对上他带着愧疚的神情,春兰只捏紧他的袖子垂眸道:“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你会出什么事。”
柳行舟听到此失笑道:“你呀,就爱胡思乱想,我能出什么事,这次前去阳关城,我才发觉原来宁北王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可怕,反而是难得一见的坦荡君子。”
春兰只苦笑一声,若是他知晓她曾经是许长颐的侍妾,只怕就不会那么想了。
只不过如今已经过了那么久,想必许长颐也已经放下了吧,那些陈年往事,她只真的希望他不记得了才好,虽然今日见他的反应有些异样,不过她只希望是因为他陡然知道她是柳夫人的反应而已。
左右她曾经又不欠他的,如今早已经两清,若是能一直这般装作不相识倒也好,等宁北王撤兵,许长颐便会重新回到京城,到时候天高皇帝远,那些前尘往事,就当从没有过。
晚间用膳的时候,春兰吃的比往日少了些。
柳行舟见她没胃口,便又让人端了些她喜欢吃的点心过来道:“云娘,多少吃一些,毕竟可不能饿着你腹中的孩儿。”
春兰点了点头。
待烛光熄灭,两人俱都躺在了榻上,春兰这才把心中的隐忧抛之脑后,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另一边许长颐看着桌子上的膳食,一丝胃口也无。只自顾自的倒着酒,一杯一杯的喝了下去。
年宝见他转眼已经喝完了一瓶,桌上的菜却自始至终没动过,不由的心想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平日一向甚少饮酒,怎么今日突然喝了那么多,他只得上前开口道:“陛下,酒还是不要多喝为好,明日还要见各位大人呢。”
许长颐抬眼看他,只半晌才开口道:“明日告诉他们,朕身体不适,任何人都不见。”
身体好好的却要装病,年宝实在不知主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于是不由的出声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朝中出什么事了?”
此话一出,许长颐端着酒杯的手突然顿住,他只冷笑一声道:“无事,只不过是朕今日心情甚好,所以才痛饮一番。”
这话说出来谁会信,年宝跟许长颐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什么事能让一向善于隐忍的主子失态成这样,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只不过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还在后面,只听许长颐道:“柳大人此次说服宁北王有功,明日便把朕带过来的那些金银财宝抬两箱作为赏赐。”
两箱!年宝想那可价值万金,这柳大人虽该赏,但也不是那么个赏法,只不确定的问道:“陛下,柳大人确实该赏,但两箱是否太多……”
“你敢质疑朕!”许长颐的眸色沉沉的道,“让你赏你便赏。”
待年宝领命离开之后,许长颐这才跌跌撞撞的倒在了床榻上。
闭上眼睛,便好似看见她穿着一袭白色衣裙站在眼前,今日所见的衣裙甚为朴素,想那柳行舟不过一个县令,能有多少俸禄,她的发间甚至都没有件像样的首饰。
可即便穿着素色衣裙,发间无任何发饰,她还是一如曾经那样美貌,甚至更甚当时,目光盈盈,眉眼含笑的看着柳行舟,并被他拥进了怀中。
可就在她转头看向他的那一刹那,面色却陡然变得毫无血色,就连笑意也褪的一干二净,仿佛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眼中浮上的满是惧意。
这让他怎么甘心,明明她曾是他的女人,抱着她拥有她笑颜的人应当是他。
可偏偏她竟喜欢上了那柳行舟,他究竟有什么好。
他顿了顿,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淡声道:“我嫁与云之,便是他的夫人,他也只宠我一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不,”他呼吸一滞,只僵硬的道,“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虽知道听到的声音只是幻觉,可依旧想要与她多说上两句,明明心中早已经恨不得用刀剐了她,可在今日看见她笑颜的时候,他不可否认自己确实是嫉妒柳行舟的,嫉妒他如此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她的喜欢。
“究竟为什么不喜欢我?如今我已经做了皇上,难道不比那柳行舟好上百倍?”
只见她冷笑一声,十分冷漠的道:“既然你如今已经做了皇上,那岂不是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能得到,春兰虽只是一介奴婢,可并不稀罕权势地位,此生唯云之一人足矣。”
他猛的睁开了眼睛,入眼不过是空荡荡的屋子,并无任何声音,可胸口却在极速跳动,一声快过一声,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低头笑了两声,坐起身体之后便拿过桌上的酒瓶昂头一饮而尽,待酒瓶摔落在地溅落碎片一地之后,许长颐黑沉的眸子才复又张开。
“年宝!”
许长颐从床榻上坐起,眸色黑沉的唤道。
年宝应声便推门走了进来,刚才突生的困意也消失殆尽。
只见自家主子把自己唤进来并没有说话,反而是顿了许久,待面色逐渐平缓,才出声道:“备马,朕要去见宁北王。”
现在去见宁北王,年宝觉得自家主子莫不是疯了吧,他只看许长颐一把捞过衣服穿在身上,然后拉开门大步向外走去。
“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也不迟,您如今饮了酒,若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
听到此话许长颐的身影一顿,继而又想起了柳行舟去往阳关城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只怕为柳行舟送行的那一日,她不是不想出来,只是因为知道他在,所以刻意避着他,早知如此,当初便干脆让柳行舟在阳关就一命呜呼,若是如此,他岂会为此事闹心,把人直接抢来便是,如今这般,一旦出手,倒有夺臣妻之嫌疑,何况以春兰的性子,只怕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他走,他若是杀了柳行舟,只怕她也会随之而去,这般想来他便只觉束手束脚,不能动柳行舟分毫。
他冷笑一声,继而翻身下马,心想年宝说的甚是,若是现如今自己死了,只怕最高兴的便是春兰,到时候她与夫君孩子三人远走高飞,而他便永远被她抛之脑后,他绝不允许这般。
他只需把人给“请”回来,随后才想法子慢慢折磨她,把她带给他的羞辱都通通的还回去才是,自己如今已然是皇帝,若是言行还不能由心,那做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她既一向唾弃权势,那他便让她好好尝尝权势带来的滋味。
许长颐越想越恨,心中恼怒只越发强烈,只每想柳行舟一次,恨意便加一分,还有她腹中的那个孽种,他咬牙想,既然不想怀他的孩子,那便谁的孩子也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