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的府医拧着眉,小心翼翼撕开秦亦楠肩部衣服,露出伤处。
伤口不大,却有些深,好在还未贯穿,也未伤及脏器。
秦亦楠咬着下唇一声不吭,表情平静,仿佛受伤的不是她一样,只在府医拔出箭头的那一刹那,溢出了些许闷哼。
待伤口包扎好,府医净过双手,递过来一包药。
方知琢伸手接过,谢过高太傅及府医,扶着秦亦楠,慢慢出了太傅府。
已是正午时分,初冬的阳光暖洋洋的,秦亦楠扬起头,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走吧。”
方知琢轻轻捧起她的左手,搭在自己右臂上,往马车走去。
“等一下……”
秦亦楠捏了捏他的小臂,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喵呜~
委屈的猫叫声千回百转,从不远处的马车底下弱弱地传来。
定睛细看,一只黑乎乎的小脑袋在车辕旁探头探脑,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竖成一条缝,见秦亦楠望了过来,眼睛眯了眯,试探着伸出了肉墩墩的前爪。
“依它的脑子怕是想不通,明明前几日玩过的游戏,怎么今日再做一遍,没有奖励,反而被吼。”
方知琢摇摇头感叹,万物皆有灵,有时候,藏在皮囊下的阴暗人心,反而不如畜生般单纯如初。
长街上,周遭行人来来回回,那只黑猫碧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这黑猫,应当是薛唯丰专门训练过的,软糯亲人,还会反锁房门,然后由通风口逃出。
黑猫见二人没有发作,蹑手蹑脚走到秦亦楠脚边,探出脑袋,轻轻蹭了蹭。
方知琢捏着它的后颈皮,将它由地上提起,黑猫也不挣扎,四肢自然下垂,乖顺的如同一只假猫。
秦亦楠挠了挠它毛绒绒的下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向往,低声喃喃:“大人,我能养着它么?”
方知琢拧着眉,略带嫌弃地看着手里黑乎乎的一团,抖了抖,仿佛就能让它变得干净一些。
他犹豫了片刻,对上秦亦楠水汪汪带着依恋崇拜的眸子,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你若是喜欢,便叫它乌龙罢。”
第二日,方知琢遣人去大理寺告了假,在家陪着秦亦楠。
乌龙团着身子,在炭盆旁找了个位置,窝在那里睡着了。
今日方知琢难得一起用午膳,厨房里使出了浑身解数,盐酒腰子、冻三鲜、炙鸡、煎豆腐,糖蒸酥酪……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方知琢夹起一块盐酒腰子,放到秦亦楠碗里,贴心道:“这是你最爱吃的,快尝尝看。”
话音刚落,他抬眼瞥见那娇艳欲滴的朱砂痣,突然反应过来,盐酒腰子乃是玉瑜长公主的最爱。
他手下僵了僵,努力回想着与她相处时的点滴,或许是自己没有留意,没有发现她对某一种食物的偏爱。
秦亦楠顺从地咬了一口,入口鲜香,并没有什么怪味,她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吃完。
她并不讨厌吃腰子,但也远远谈不上喜欢。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秦亦楠疑惑,咽下口中食物,轻声问道:“殿下,可是要尝尝?”
方知琢本没有兴趣,但见她吃得开心,以为她和玉瑜居然连喜好都如此相似,倒也起了兴致,另重新夹起一筷子,咬了一小口,鲜香味在唇齿间化开。
秦亦楠垂下眼帘,密而挺翘的睫毛挡住了眸子,瞧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方知琢踟蹰了半晌,方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除了这个,还爱吃些什么,我下次让厨房备着。”
秦亦楠眉眼弯弯,黑眸里满是依恋顺从:“只要是殿下准备的,我都爱吃。”
方知琢伸出的筷子僵硬了一瞬,随即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产生了一丝质疑,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如她一般,提线木偶似的顺从,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异议,但是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转瞬被他压了下去,倏地消散。
“那待明年夏天,带你去碧水河下游摘菱角,刚摘下的菱角又嫩又甜,你肯定喜欢。”
明年夏天?
秦亦楠微笑着点点头,若是明年夏天还在京城,便去他曾经走过的地方走一走。
踩在他曾经踩过的土地上,算不算再一次相拥?
秦亦楠唇角笑容逐渐消失,心中酸涩难忍,垂下头,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顺着喉咙一直凉到胸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提起昨日的事情。
“大人,你有没有觉得,昨日太傅大人的表现有些奇怪。”
从高太傅拔出了侍卫的长剑开始,她就有这种感觉了,后来,高太傅在众人都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干脆利落地杀了薛唯丰,秦亦楠的这种感觉就更甚了。
方知琢点点头,他沉声道:“他就是想杀人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秘密。”
秦亦楠恍然:“他是怕薛唯丰落入大理寺的手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是为什么呢?
秦亦楠忽然想到那封连云城城主寄往京城的密信,收件人正是高思邈。
她试探着问道:“会不会和方明意有关?”
屋内刹那间安静下来,一阵微风由大敞着的窗户吹进,带来缕缕寒意。
方知琢勾了勾嘴角,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为什么这么问?”
秦亦楠抿抿唇,低声说道:“长公主的生辰宴,在假山后听到了些许消息,薛唯丰以前隶属于方将军麾下,那日你也是在的呀……”
并且当天半夜还去了太傅府,拿到了半本账册。
方知琢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虽说方明意是我小叔,但是他常年在边境,麾下究竟有些什么人,我也不是很清楚。”
原来他们是叔侄。
秦亦楠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果然图自己预料的一般,他们两是亲戚关系。
这段时间跟着方知琢,她打心眼里觉得他不是那种冷酷无情,能够踏着自家人性命往上走的人。
看来得找个机会将下半本账册交给他,这样一来他在明,自己在暗,只要遣人时时盯住他,便可以顺藤摸瓜,总比自己在这京城单打独斗的效率高。
她回过神来,用公筷给他夹了块糖蒸酥酪,随即垂下头,慢慢的将碗里饭吃完了,只是再没有碰过一筷子盐酒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