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脸色铁青,正要发作,肩膀上的伤猛地一疼。
嘶——
他一挥袖,烦躁道:“收拾干净,滚下去!”
斛兰连忙把撒到地上的土捧起来装回匣子里,收拾干净,悄悄退下去了。
斛兰出去以后,破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祁牧一个人。
他靠在床头,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被血渗透了,在雪白的棉布上展开血色的红梅。
没过一会儿,
疲惫与疼痛交织之下,他迷迷糊糊疼晕过去。
月上中天,
此地临街,更夫打更的声音透过围墙传过来,悠长而缥缈,消散在静谧的夜里。
祁牧再醒过来,是被渴醒的。
空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的夜视能力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很多东西,环顾四周,果然没看见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影。
那个女人呢?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他蹙起眉头,平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犹豫了几秒,决定出去看看。
祁牧拉开破旧的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视线落在远处,黑黢黢一片,月光落在鹅卵石路上找出一条雪白的小径,他找寻了一圈,终于在僻静角落发现了她。
低矮的屋檐下,一团小小的黑影坐在长满碧绿青苔的石阶上,微微蜷着身子。
睡着了?
祁牧眉头一攒,走近了两步,想看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走近才看到,那单薄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微不可见地抽动着。
这是……
在哭?
祁牧拧眉,“你哭什么?”
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只有呼啸的风声,少年的声音蓦地响起。
昏暗中,那个小小的身影骤然转过身来,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五、五公子?”
斛兰连忙站起身来。
少女细密卷翘的眼睫轻颤了下,眼眶红彤彤的,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印下一串湿润的泪痕。
祁牧的目光从她脸上略过,落在她怀里抱着那只匣子上。
不知为何看见她哭,他就有点烦躁。
他沉着声又问了一次,“我都没罚你,你哭什么?”
“我,我——”斛兰不知从何说起,有点难以开口。
祁牧脸上的表情愈发不耐,“说!”
看来,他今晚不得到一个答案是不会罢休了。
斛兰垂着眸,低声道:“公子虽然没有怪罪奴婢,但奴婢心里仍然过意不去,因而哭泣。”
“你撒谎。”祁牧笃定道。
他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抬起头来,看着我。”
斛兰被迫仰头,眼角落下一颗生理性的泪珠。
那颗晶莹的泪珠正好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祁牧的指尖,沾湿了他的指腹。
祁牧觉得指腹隐隐有点发烫。
他忍下心底里异样的感觉,生硬地命令道:“说!”
“奴婢,”事已至此,斛兰只能实话实说道,“奴婢是在为撒了的土难过。”
祁牧不解其意,下意识低头去看她怀里抱的木匣子。
木匣子只盖了一半,祁牧低头,正好看见匣子里的土确实只有不到一半。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打开的时候,好像是一整盒的。
屋子里太黑了,斛兰尽可能把撒在地上的土收集起来,但是还是损失了不少。
祁牧匪夷所思,“就这?”
斛兰没说话,撒了的土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可以如祁牧那般轻飘飘不放在心上的事。
他很不理解,“不就一匣子土么?”
斛兰眼睛红红的,“不一样,这是奴婢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蜀地老家的土。”
祁牧冷嗤一声,“这有什么难的?至于为这个哭一场?”
斛兰心想,自己连纪府都出不去,在临安举目无亲,要想拿到一匣蜀地的土,当然难如登天。
但是祁牧不会懂这些,她沉默着没说话。
祁牧看她又不说话了,像个木头似的站在那儿,一副逆来顺受模样,莫名觉得烦躁,“我找人再给你从蜀地捎一匣子,不,两匣子。”
“真的吗?”斛兰眼眶红红地抬起头来。
祁牧冷哼一声,没理她,转身欲走,见她不动,又回过头来,骂道:“滚进来睡觉!”
忽然,他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盯着她,“话说,你这一匣蜀地的土,是谁帮你拿到的?”
祁牧目光灼灼,斛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便闭上了嘴。
祁牧看她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讥诮道:“是纪成?”
斛兰听到祁牧直呼大公子的名讳惊讶了一瞬,很快又觉得正常,这才是五公子的作风。
祁牧的表情不太妙,她不想把大公子牵扯进来,于是连忙解释道:“是奴婢求大公子帮忙的,大公子只是心善而已。”
祁牧已经回转过头去了,斛兰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空气中围绕在他身边的沉闷气压。
就在她以为祁牧虽然不高兴,但是会就此放过这件事的时候,他忽然道:“把你这个扔了,不许再拿进来!”
斛兰一惊:“为什么?”
“万一里面有老鼠尿怎么办?”
她仓惶解释:“不会的,那只老鼠在里面应该就呆了一小会儿,应该不会……”
“你都说了应该不会,那万一有呢?”祁牧冷笑,“万一要是它还在里面藏了老鼠屎,你到时候撒在你外祖父坟前,也不怕弄巧成拙,反倒干一件不敬不孝之事!”
“这……”斛兰还想再求求情。
祁牧下了最后的命令,“你要是再不把它扔了,那你就抱着这匣子土在外面站一晚上吧!”
说着,他便冷嗤一声进了屋,仿佛真的不再理会她了,任她自行决定自生自灭去。
斛兰站在门口,咬着唇,最终把那匣子土放到了远处竹林边上。
心想着,等他走了以后,自己再去拿回来好了。
她轻轻推开木门,蹑手蹑脚走进去时,祁牧静静地平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她脱下外衣,也钻进地铺被窝里。
地板邦硬,她以为自己皮糙肉厚,吃惯了苦头,睡哪里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躺在地上,她还是感到了些许不适。
或许是因为地板太硬,也或许是因为屋子里有别人的呼吸声,尤其还是个男人,总之,她失眠了。
她蜷缩着,背朝床的那一边,安安静静地侧躺着。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