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舟这个人在宗遇心中的定位其实算不上朋友,充其量就是个玩伴。
宗遇的爸爸陆庆德还在的时候,搞房地产,宗俊霞在九十年代就开饭店,都是人精,饭局上走一圈儿就知道对方是人是鬼,表面上和谁都是朋友,其实心里门儿清着,真正算得上哥们儿姐们儿的极少。
从小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宗遇也养成了这种少时觉得虚伪的性子,自己变成这样后,倒觉得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大大降低了被坑的风险。
高中那会儿,刘一舟跟他不在一个班级,却总喜欢给他当跟屁虫,可以说是最忠实的小弟之一。为人情商不算低,嘴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总喜欢念叨林凛怎样怎样了,专捡宗遇爱听的说。家里条件不好,少不了跟宗遇蹭吃蹭喝,宗遇从不计较这些,就是专程请个陪玩还得付钱吧?遑论刘一舟也挺有意思的,总能找到柳城最好的网吧和台球社,去KTV或者聚会更是擅长活跃气氛。
虽说那时候他也没少借着宗遇的名头狐假虎威,在校外惹了不少事,但高中生即便是打架也很少闹得过于难看,小事上宗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整体相安无事了三年,高考最后那天宗遇还直接把自己剩了一千多块钱的网吧会员卡给他了。
毕业后宗遇出国,在美国呆了四年,水了个文凭,实tຊ在待不下去了,在同龄人毕业那年的冬天回了国,先在北京呆了一年。
那一年他就是纯混日子,也不是故意不振作,就是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儿什么。宗俊霞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想做什么她自然都会支持,正因为选择太多了,不知道选什么,像个没有时针的钟表,转得不知今夕何夕。
刘一舟则是混了个大专毕业,在学校分派的厂子干了没俩月就跑了,跑到北京,开始他的“逐梦之旅”。不知道从哪个老同学那儿听说宗遇在北京,辗转联系上了宗遇,继续给宗遇当陪玩,半年的时间里都是夜店的常客。
宗遇是谈过一些女朋友,但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他不约炮、不搞一夜情,有时候甚至很有良知,遇到一看就很单纯的小姑娘,他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看多了混乱的男女关系,他还觉得有点儿恶心,虽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让他决定回柳城的导火索是那么一件事,刘一舟傍过几个富婆,辗转也算认识了些人脉,玩儿得多花的都有,有天带他去了个私密性极好的会所,说玩儿个新的,宗遇直觉有点儿不对,但他从小和胆小俩字不搭边,寻思就算接受不了走就得了。
进包厢之前,刘一舟随口说起前几天在国贸那边碰到了宋慈,还说林凛现在有男朋友,宋慈正要去见人家俩人呢。宗遇一下子就挪不动脚了,立在包厢门外,闻得到里面难闻的味道,他就在心里骂自己:宗遇,你他妈可真混蛋啊,活该人家看不上你。
刘一舟在后面叫他,他头也不回就走了,在家躺地上发了三天的呆,又出去跑了二十公里,想法越来越清晰,虽然前路的方向仍旧未知,但他十分确定的是,自己不能这么玩儿下去了。
就那三天时间里,刘一舟从警察局出来,上门找他,他才知道那天晚上出了事,那些人之后又去了个别墅开Party,其中一个嗨过头了,从阁楼的小窗跳下去,一脑袋扎进了泳池,死了。
刘一舟吓得魂儿都跑了一半,抱着他大腿就开始哭,跟找不着妈了似的,宗遇发了点儿善心,把人骂了一通,其实是在好言相劝,玩儿可以,讲究个尺度,玩儿过头了就是傻逼行径,找死,他一直分得很清。
刘一舟哭着说:“遇哥,你说得都对,我听进去了,不跟他们一起混了,我爱马仕的皮带都不系了,今后我老老实实当个孙子。”
宗遇正觉得他还不算无药可救的时候,他吸了下鼻涕,话锋一转:“遇哥,送佛送到底,救人救到西,上个月我在澳门欠了五十万,你拉我一把……”
宗遇忘了那天是怎么把他扔出家门的,反正他不是走着出去的。
一晃三年过去,刘一舟为了躲债换过不少手机号,宗遇跟他自然也没再联系过,如今也不知道他欠的钱到底还上没有。
回过神来,宗遇又问前台:“他房费付了吗?网上订的还是直接开的房?几晚?”
前台一一作答:“付了,昨天半夜十一点多,来前台开的房,还是现金付的房费,掏了个钱夹出来,挺露富的。目前订了两晚,他说还会再续。”
宗遇应了一声,旋即用笔在登记表上划了一道,告诉前台:“514这个房号儿不吉利,给升个套房吧,再送瓶酒上去。”
前台继续和宗遇确定:“免除他的房费吗?具体住几晚呢?”
“他付了的就收着,你跟他说年底房源紧,最多住一周,七天,放心,七天不到他肯定就走了。”
“好,那您要去见他吗?他昨天说想见您。”
宗遇嗤笑一声,拿着签字笔虚点了那美女前台两下,举止有些不自觉地勾人:“他想见我我就得去见他啊?想见我的多了去了,见不过来,送酒的时候顺道把我名片给他吧,让他联系我。”
前台笑着答应,旋即压低声音,有些抱怨地说:“老板,您别在这儿开屏了,我又不喜欢男的,上一边儿去吧。”
宗遇的笑容顿时僵住,许久才发出一声冷哼:“知道你不喜欢男的,我锻炼一下发散魅力不行啊?”
这会儿没什么来客,前台就多跟他打趣了两句:“您这样啊,女生容易觉得油腻,清爽点儿行不?”
宗遇正想跟她再贫上两句,手机响了,他故意把来电显示的备注给前台看了一眼才接通,前台一看是经理,仿佛人就在监控室盯着似的,赶紧做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继续摸鱼,宗遇也没多耽搁,挂了电话就去后厨。
璞宴目前有个小餐厅闲置着,宗遇打算做地方菜,定期更换,目前方案定下的是先做湘菜,东北人口味重,虽不嗜辣,稍微改良下就行。
钻进后厨继续试菜,主厨是宗遇相熟的,从璞宴开业就在这儿干了,宗遇闲着无聊跟他开玩笑,问他:“胖哥,你说我油吗?”
胖哥是人狠话不多那一类的,只爱做菜,不负责为老板提供情绪价值,答道:“啥玩意油不油的?你要炒菜啊?”
宗遇碰了一鼻子灰,接道:“行,年轻人的词儿你不懂。”
胖哥还追问:“咋的?那剁椒鱼头能不油吗?挑刺儿呢啊?”
宗遇惹不起躲得起:“没说你这菜有问题,行了,就这样吧。”
他心里还惦记着林凛去见了什么男人,嘴上就收不住,总想说话,看着红艳艳的剁椒,宗遇心思一动,赶紧离开厨房给林凛发微信。
Z:你爱吃辣吗?我这儿要卖湖南菜,来尝尝?
等了五分钟,林凛没回,估计忙着跟男生唠嗑呢,宗遇越想越窝火,又来电话了,不认识的手机号。
正如他所料,是刘一舟,来得还挺快。
刘一舟这回回柳城,没回自己的家,反而来住酒店,宗遇就觉得有点儿不对了,电话那头热情地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宗遇等不到林凛的回信儿,就应了。
宗遇问刘一舟吃啥,知道刘一舟那个人好大喜功,保准想去个有档次的地儿,果不其然,他说要吃日料,宗遇胃不好,享受不了生冷的食物,日料又都那么点儿,柳城也不像大连,日本人多,日料店就没有开长久的,烧鸟哪有烧烤好吃。
刘一舟点名了长春街的那家日料店,正是林凛家原来西餐厅的店面,宗遇正想不起来那家老板是谁,就说自己来安排,刘一舟答应了,声称买单他来,宗遇也没跟他客气,说自己还有事儿要忙,晚上叫他。
快到饭点儿的时候,宗遇在酒廊跟调酒师闲聊,随手刷了下朋友圈,发现宋慈三分钟前发了一条动态,饭馆的宣传套路,让客人发朋友圈送菜,宗遇定睛一看,城北铁锅炖,心想宋慈还挺识货,柳城最好吃的铁锅炖就是这家,位置在城北,所以店名就这么叫。
他生怕错过了,特地点了林凛的微信资料看她朋友圈,林凛没发,也不知道是没和宋慈在一起还是宋慈发了她就没发。他想着去碰碰运气,当即就给刘一舟打电话,催他出门。
一见到刘一舟的穿着,宗遇就知道这人死性不改,东北人是好面子,但他这样的也算极品了。刘一舟看他开迈巴赫,眼睛都亮了,跟高中时一个样儿,垂涎地说:“遇哥,又换车了啊,我开呗。”
宗遇把钥匙丢给他,乐得找个免费司机,接道:“我妈的,我偷的。”
上了车他直接给刘一舟导航,刘一舟一看是铁锅炖脸就垮了,眉头皱了起来:“咋吃铁锅炖啊?”
“我就想吃口热乎的,日料我一吃就吐。”
他语气强势,刘一舟也会察言观色,知道这顿日料是甭想了,认命地开向城北铁锅炖。
路上宗遇就给余泽发微信,把余泽也叫上,自从前几天让余泽代驾只请余泽吃了碗馄饨,余泽就一直骂他“抠儿逼”,他寻思刘一舟不是要请客吗,让余泽吃个够本。
Z:下班没?城北铁锅炖,好儿子,爸请你下馆子。
余泽:滚犊子,刚加班做个绝育,也不知道急啥,你这样的都不着急绝育呢。
Z:赶紧的,别废话。
余泽:不去,别磨叽。
Z:宋慈在,你把她吓跑,林凛归我。
余泽:我缺心眼儿被你骗第二次。
Z:你有她微信没?看朋友圈,十分钟前发的,热乎着呢,人肯定没跑。
余泽:等着。
宗遇觉得自己真是聪明,一箭双雕,林凛和宋慈在一起总能喝点儿酒,余泽负责解决宋慈,他就能当护花使者,万一她喝上头了,要轻薄他,他肯定假意拒绝一下,然后顺势从了,感情立马升温,她想甩他都甩不掉,必须得让她负责,长个教训。
那头城北铁锅炖店内,宋慈背对着进客的门口,林凛面对着,正给宋慈激情吐槽中午见过的相亲对象,宋慈笑个不停,间或tຊ吐槽两句。林凛突然话音骤止,看着门口进来的那抹出挑的身影,眼皮直跳,还有点儿头疼。
宋慈还在催她:“继续说啊,然后呢?他怎么接话的?”
林凛右手撑在桌面,掌心挡在额前,低头小声提醒宋慈:“别回头……”
宋慈立马回头,看到宗遇双眼一瞪,俩人明显对视了一秒,宋慈赶紧转了回来,林凛和她同时开口,各说各的。
“猪队友。”“冤家路窄。”
林凛没想到的是,率先冲过来打招呼的不是宗遇,而是宗遇后面的刘一舟。看到林凛的瞬间,刘一舟心头一动,下意识瞅了宗遇一眼,接着直奔她们俩这桌,热情叫道:“林凛?!”
刘一舟刚才被宗遇挡住,林凛没注意到,以为宗遇自己来的。她一下子有点儿叫不上来刘一舟的名字,只能打量来人,“北面”的羽绒服敞着,露出里面阿玛尼的T恤,裤子是古驰,脚踩一双LV的老爹鞋。
并非林凛熟知各种奢侈品牌,而是他穿的都带LOGO,真让人受不了。林凛向宋慈投过去求救的视线,宋慈显然比看到宗遇还惊讶,替她喊出了名字:“刘一舟?你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