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径直进了堂屋。
季阚也站起身,踱步朝堂屋门走过来,进门前淡淡扫了眼杵在门口的女佣。
“不用伺候,你退下。”
墨兰喏喏应声,低头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季阚跨进门,便瞧见骆怀珠正立在桌前倒茶。
他踱着步子不紧不慢走上前,随意伸手接住她斟好的那杯。
“正口渴,多谢。”
骆怀珠空悬的手顿了顿,看着他毫不见外的样子,一口就喝尽了她倒得茶水。
于是抿抿唇没说什么,淡定垂眼,翻起另一只杯子替自己倒茶,挪步到一旁凳子上坐下。
“你想聊什么?”
季阚是真渴了,自己拎起茶壶有倒了一杯。
第二杯他喝的慢,眸色微深盯她一眼,提脚勾出桌下绣凳,挨着她坐下。
“成婚后,给你身边派个副官。”
骆怀珠还以为什么事,闻言,她肩头无意识地放松了些。
“这种小事,你安排就好。”
“把张晋给你。”
季阚修长指节捏动茶盏,瞳光清淡斜睨她。
骆怀珠一愣,“张晋…”
“这是要跟你谈的正事。”
他斟酌一番,接着说:
“张晋是大哥的副官长,整个军政府都是大哥的部署,我如今从兵府司入军政府,是季军军政集权的一统。”
“以前我只管兵府司的事,现今要两头兼并,可能触及一些人的利益。要真正收复所有人的人心,还需要点时间和手段。”
“先从副官处入手,下面再一点一点动。把张晋调到大帅夫人身边,不算过分,副官长的位子我会换庞明。”
庞明是季阚的副官长。
军政府和兵府司是两套体系。
以前季锋是大帅,他执掌大权,是王。
而季阚,则是王座之下的最高上将。
兵府司受军政府直属管辖,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季阚有自由裁决军务大事的权利。
如今军政府和兵府司,是季阚一人的。
新帅集权,要征服将官和政客的忠诚,洗刷旧帅留下的势力,这道理人人都懂。
但季阚和季锋一向兄友弟恭,从无芥蒂和隔阂。
他继位是顺理成章,不存在什么不仁不义的因果,为何如此铁血无情,要清洗季锋留下的旧部?
发生什么事?需要如此大动干戈。
骆怀珠无端端背脊冒起一阵寒意。
“…你是季家如今唯一能继任帅位的人,入军多年,又有军功傍身,难道军政府里还有人能发声反对你?”
她这句问话,令季阚感到诧异,随即心底莫名受用。
他不禁勾唇清笑了声,“我以为你会质疑我,没想到,先关心我是否受到刁难。”
骆怀珠皱眉。
“…不错。”季阚淡声解释,“大哥从小是少帅,这些年有不少政绩,他在政务大事上的裁决无可挑剔。父亲去世,少帅继位顺理成章,从没人质疑。”
“而我,在军政府毫无根基,兵府司又一直受军政府管控。”
“如今大哥突然出事,帅位不得不落在我身上,一些人对我继位一事心存揣测和不满,质疑我的执政能力。”
他顿了顿,“我与那些老狐狸往前从不交际,他们质疑也好,揣测也罢,都于我不利。”
“季家如今只剩我一人能扛,若我被拱下帅位,季军将改名换姓,我不能不作为。”
骆怀珠眉心紧皱,喃喃低语。
“锋哥出事,按理该你继位,怎么会有人质疑你…?”
——原本顺理成章,季阚的处境,却为何如此艰难?
季阚哂笑,“没什么可意外,都想争政权,谁规定这片土地一定得姓季?”
“往前我们兄弟相互扶持,大哥又能服众,自然一切太平。”
他说话时,指尖拨动桌上杯盏,看它在圆桌上摇晃旋转,小半杯茶水随之险象环生。
好在杯子最终稳稳停住,茶水并未晃来。
“如今我孤立无援,想挑起重担,总要突破些磨难。立威而已,不难。”
他语气轻描淡写,骆怀珠的心却往下沉。
“他们如何质疑你?以什么理由?”
季阚默了两秒,掀起眼帘与她对视,一字一句慢吞吞道:
“大哥的死。”
骆怀珠无意识攥紧指尖茶杯,眼睫跟着颤了颤。
季阚视线落在她眉眼间,徐声低语接着说:
“有人掀动舆论,质疑我弑兄夺位,北部的胜仗不是我一人打下来的,我只是谋害大哥,取而代之。”
“你信么?他的死与我有关…”
骆怀珠越听下去,心悸越厉害。
“不可能…”她打断季阚的话,“你们是亲兄弟,你不会的!”
季阚黑眸深邃,定定盯着她看了半晌,薄唇淡淡牵起抹笑。
“嗯,我没做过,你要一直信我。”
骆怀珠眼睫颤了下,轻轻点头。
“我信。”
季阚突然身形一动,上身前倾靠近她,并抬手扶住她肩。
“我要你,坚定不移站在我这边,夫妻一体,共同进退。”
骆怀珠身形一僵。
季阚佯装未觉,扶在她肩上的大手缓缓握紧,声线低沉温和,蛊惑她对视他双眼。
“只要你们坚信我没犯错,外人的任何造谣,都无法中伤我。把张晋送到你身边,也是一种表态。”
“我问心无愧,珍珍,你明白么?”
他上身军褂衣扣大敞,离得近了说话,淡淡酒气都萦绕在骆怀珠一呼一吸间。
她睫羽颤动,轻轻点头。
“嗯,我明白。”
没办法不信他。
这已经不是内忧,而是外患。
季阚若帅位不稳,自己和季老夫人,甚至乔家,全都要完蛋。
她刚要做大帅夫人,不想这么快又凉了。
变故再发生,她真不知还能怎么应对。
“还好,你不像母亲那么糊涂。”
骆怀珠脑子里思绪万千,听他突然又开口,才稍稍回神。
下一瞬,男人的手却抚上她脸颊,指腹亲昵摸搓她细嫩颊侧。
“小格格,你真让我省心...”
她愣了下,下意识偏头,却没能躲开。
“季阚!你别动手动脚...”
男人不听,大手兀地下移,精准托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力道不容置喙。
突如其来的冒犯,令骆怀珠心悸不安,她对上男人幽暗深沉的眼。
那双暗晦深沉的眸里,似流露着淡淡愉悦。
“我只动了手,还没亲你,你慌什么?”
*
骆怀珠气的想甩他一巴掌,被男人灵敏躲开。
他逗弄她两句,而后眉眼噙笑,携着一身松散走了。
他走后,骆怀珠怔坐在桌边,一手掩面缓了许久,才稳下情绪。
今晚这场谈话,她得好好消化一下。
然而无论她如何强迫自己冷静,满脑子却只剩他那双深邃幽暗,淡淡噙笑的眼。
——季阚很反常,为什么总做那样轻浮调戏的举止?
——看她胸脯,抓她手,摸她脸...
——甚至每次见面,总用那双深沉幽黑的眼直勾勾凝视她。
——那眼神,类似于凶兽盯上了猎物。
——他以前从不会这样,她们之间,明明很疏远的......
骆怀珠越想越心乱,最后强迫自己放空思绪,爬上床用被褥捂住头。
然而,她一整晚都辗转反侧......
*
又过三日,这天一大早,穿军装的青年出现在她院子里。
“小姐,属下奉大帅之命跟随您,日后听小姐指示。”
骆怀珠立在窗边看张晋,眸光微动。
“你过来,我有件事要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