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晚上七点还有个商务晚宴。
夕阳缓缓下沉,暮色中的远山,灰暗如岱。
何凛站在三楼的一间办公室外,已经很久了,顾潇一抬头总能看到他毫无波澜的神情,落日的金色余晖下,他的轮廓被镶上了一圈金边,影子映射在墙壁上,和他的身姿一样硬朗笔挺。
想起在沙漠里遇到何凛的那晚,他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沙坡顶上,宛若一座高大坚实的雕像,即便那之前他把枪口对准了她,她也未曾怀疑过,那是因为她的身后有危险来临。
比起西装,总归还是那一身迷更彩适合他,顾潇想着。
阳光斜照,眼睛有点微微的刺痛感。
后厨人员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他们搭起了棚子,牵起了灯带,放了两排长长的桌子,都铺上了洁白的桌布,摆上了餐具,不一会儿,音乐响起,各种菜肴上桌。
顾潇端了一盘沙拉,一杯苏打水,正在往自己盘里放烤鸡腿的高文昂投来不解的目光,“难得蹭到甲方的饭,你就吃这点?不觉得亏了?”
“吃多了不消化,影响睡眠。”
顾潇对自己的食物很满意,端了盘子就回到白总那边去了。
这时,周瑞祁过来了,微笑着和每个人点头示意,刚到白总身边,两个人还没说话,何凛就走了过来,对着周瑞祁耳语了一句什么。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像是吵架的声音,接着,一个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周瑞祁面前,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杯红酒,看着众人,表情似笑非笑。
女人年纪并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小麦色肌肤,齐肩短发烫着微卷的小波浪,画着精致浓烈的妆容,穿着一袭火红的吊带裙,站在那里,如一朵明艳怒放的玫瑰。
“一回来就做这些场面功夫,粉饰太平还是你 Ricky Chow 最在行。”
“Rachel,你喝多了,该回去休息了。”
周瑞祁的脸色很不好看,转头,“阿凛,找两个人送她回去。”
何凛点了下头,上前扶住女人的胳膊,女人挣扎了两下,“我自己会走,反正也不想在这里看你怎么扮演伪君子!”说着,竟把手上的酒杯重重地往地上一摔。
啪地一声,高脚酒杯顿时四分五裂,玻璃碎渣带着残留的玫红色液体四散飞溅开来,顾潇突地感到眉角一阵短暂的刺痛,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接着,一股湿湿热热的感觉自上而下,一摸,竟是一手的鲜血。
见伤到了人,女人顿时就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顾潇,“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说着就要凑上来看那伤口。
顾潇连忙退了一步避开女人的手,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就划了一下。”
“可是你流血了啊,不行,跟我去房间处理一下……”
“不用了,我等会弄个创可贴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弄伤了你,我就要负责到底。”女人带着三分醉意,拉着顾潇不由分说就要走。
顾潇很无奈地看向白总,“白总,您看这……”
白总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去处理一下也好,女孩子的脸可不能留疤。”
周瑞祁铁青的脸色迅速恢复了微笑的样子:“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我的妹妹瑞贤年纪还小不懂事,都怪我没有管教好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何凛转头,看着顾潇被周瑞贤拉着越走越远,对周瑞祁道:“需要我去看着吗?”
“去,今晚来的都是生意伙伴,别让她再闯出什么祸来丢人现眼。”
“是。”
绕过办公楼,再穿过一座有喷泉的花园,宽阔的坡地上排列着十几栋木屋,像是某个风景优美的星级度假村。
何凛看到顾潇跟着周瑞贤进了其中一间木屋,想了想,快步跟了过去。
周瑞贤打开房间里的灯,回头看着还站在门边的顾潇,笑道:“进来吧,随意点,虽然我在这里住得不多,但也是我的房间,我去找药箱。”
木屋里面的空间很大,还是个套房,各种用品陈设都是名牌,靠窗那边的书桌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很多书,各种语言版本的书,旁边还放着一本法语词典,夹着一份资料,上面写满了词汇和语句的释义。
顾潇拿起那份资料看了一下,是一篇从著名人文期刊上摘抄的论文段落。
“战争与文明,宗教及顽固贫困下的资源争夺……”
周瑞贤提着药箱走过来,给顾潇的伤口消了毒,贴上了纱布。
“我法语实在太差,查着字典都好费劲,你竟然一下子就能把标题准确说出来,你懂法语?能帮我看看吗?”
“你是想要翻译成英语,还是中文?”
“都要的话,得花你不少时间吧?”
周瑞贤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问道。
顾潇笑了笑,拿过两张白纸,一边对照看着原稿,一边同步写下中英译文,仅仅只用了二十分钟,三页多的法语资料便译成了完整的中英双语。
周瑞贤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双眼也不可置信地瞪得圆圆的,“哇,你太神了——对了,你是承包商那边的翻译是吧?还懂什么别的语言吗?”
“大语种就是英语法语,德语也懂一点点,小语种有日语韩语阿拉伯语,还有西班牙语,只能算是入门级,最近没事在研究一些地方语种。”
“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好佩服你啊!”
周瑞贤夸张地叫着,连忙打开电脑,点开一篇文档,“这是我的毕业论文,被法国那边的导师退回来修改了好多次了,你能再帮我看看吗?”
顾潇原本不想在周瑞贤这里耽搁太久,但对方是甲方老大的妹妹,一顶顶高帽子也扣在头上了,怎么也不好意思拒绝,好在文章篇幅并不长,按她的效率,十分钟之内,速战速决。
木屋外不远的的喷泉池边,何凛脚步踟蹰,不时地抬起手腕看时间,都快四十分钟了,顾潇还没有出来。
“何凛……”
沈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话音刚落,木屋的门开了,顾潇和周瑞贤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两个人笑着,还在说着什么。
看到何凛和沈岳站在一起,顾潇不由得怔了一下,没想到沈岳也来了这里。
沈岳的眼里也满是讶异,悄悄地靠近何凛,低声说:“哎,那个是不是……”
何凛不说话,只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迎了上去,“周先生让我们来看看顾小姐的伤口怎么样了。”
顾潇看了看沈岳,沈岳也看了看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什么表情都没有。
认出对方不困难,困难的是又要装一次不认识。
好在粗线条的周瑞贤并没有察觉顾潇和沈岳的异样,只是一个劲地拉着何凛说话。
“阿凛,前天跟你说的事,你还没答复我呢,我的毕业舞会,你来不来呀?”
“周先生说了会去,我当然也去。”
“可我不想他来,就你一个人来好不好?”
“没有周先生的准允,我不能擅离职守。”
“周先生,周先生,一口一个周先生,你还真是对那个伪君子忠心耿耿呢,等我毕业了赚了钱,就开更高的价格把你挖过来,到时候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周瑞贤嘟哝了几句,转头对顾潇笑道:“今天耽误你时间啦,以后我可以再找你吧?”
还没等顾潇点头,周瑞贤又是一笑,朝沈岳看了一眼,说:“阿岳啊,你也是周先生叫过来看顾小姐的伤口的吧?现在看完了,回去跟周先生交差吧,周小姐我呢,现在要去睡觉了。”说完,转身翩然而去。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快走过花园的时候,沈岳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顾翻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我们兄弟单位承包修建了洞萨里河上游那个水电站,我是借调过来帮忙的。”
沈岳叹了口气,无奈,“你真是啥地方都敢待呀。”
“你们不也是?”
“这怎么能一样,我们是……”
“沈岳,该过去了。”
何凛突然打断了沈岳的话,看了看顾潇额头的纱布,“不要和他们走太近。”
“周瑞祁这个人城府很深,但是周瑞贤是个很简单的人,我真的能帮你们啊……”
“需要你帮的时候会告诉你的,在那之前,远离周氏兄妹,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我们的身份,就是在帮我们了。”
何凛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顾潇,不要和云念一样。”
提起段云念,顾潇蓦地沉默了。
这是他的心结,又何尝不是她的心结?
数月来,每每夜半惊醒,眼前都是段云念最后在怀里闭眼的那一幕,带血的项链,还有“你一定能活下去”的信任,本以为那道心伤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去,但奇怪的是这一次,时间并没有让她轻松一点。
突然的,她理解了何凛的担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虽然我是靠语言走天下的,但是我不打算用语言说服你,我会让你知道,我,顾潇,可不是什么拖油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