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周瑞祁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茶几上摆放着全套功夫茶具,茶炉里正咕嘟咕嘟地煮着茶,香气充溢了整个房间。
见顾潇进来,周瑞祁放下书,露出和蔼的笑容,对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怎么这么久了才过来?Rachel 那丫头不太好教吧?”
“我上了个洗手间,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顾潇在对面坐下,何凛则走到周瑞祁身后站定。
周瑞祁看看何凛,说:“阿凛,我要和顾小姐谈些事,你去外面守着吧,暂时先不见其他人。”
何凛答了声是,眼神像是不经意地和顾潇对视了一眼,转身出门。
周瑞祁倒了一杯茶放到顾潇面前,“这是我一个朋友从中国带过来的,尝尝。”
“谢谢。”
顾潇拿起那个小小的紫砂杯,微微泛黄的茶汤透彻如澈,抿了一小口,眸子动了动,看向那个茶炉。
“周总喜欢一次煮两种茶?”
“没错,这一壶是普洱,而那边是……”周瑞祁从茶炉上提下还在咕咕冒烟的茶壶,拿了另外一个杯子倒上,递给顾潇。
顾潇礼貌地双手接过去尝了尝,又看看茶炉边放着的干茶叶,道:“干茶色泽绿中带黄,汤色绿中透黄,叶底绿中显黄,应该是产自贵州都匀的毛尖,中国名茶之一。”
周瑞祁点头微笑:“小顾,还懂茶?”
“不是很懂,几年前帮国外的朋友翻译过一些关于中国茶叶的资料,顺便记住了。”
顾潇放下茶杯,端坐身子,“周总,您特地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事,请你给 Rachel 上课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周小姐人很好,而且您不是也有给我报酬吗?”
“你的性格我很欣赏,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还很少有你这样直率爽快的。”
“可能是因为周总很少和我这种年纪的女孩打交道吧。”
“哈哈……”
周瑞祁竟大笑起来,起身走了几步,“你说得对,我连自己的妹妹都相处不好,父母走得早,我也只有 Rachel 这一个妹妹,从小到大,我都尽力把最好的给她,没想到她会这么恨我。”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小顾,你知道 Rachel 为什么会这么恨我吗?”
顾潇想了一下,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我认为亲人之间所谓的‘恨’都是以‘爱’为前提的。”
周瑞祁又笑了笑,看向窗外,“小顾,你觉得世界上有掌控一切的神吗?”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人人都这么想,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周瑞祁往顾潇面前的两个杯子里分别添上普洱和毛尖,“有自己的坚持固然很好,但是很多时候,你还是需要做出选择的,比如我只给你这两杯茶,你喜欢的也许是毛尖,但你也清楚,普洱是更有利于身体健康的。”
顾潇拿过一个空杯子,倒了杯白开水。
“周总,我想两杯都喝,但是确实不懂品茶,怕浪费了您这么好的茶,还是选择白开水好了。”
周瑞祁似乎没料到顾潇会有这样的举动,惊讶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微笑。
“不早了,白总刚才还打了电话在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去,别让他担心,我让阿凛送你回去吧。”
“谢谢周总,再见。”
顾潇起身,笑着对周瑞祁微微颔首,出了门。
时间八点半,天刚刚擦黑。
盘山公路上的路灯很破旧,没几盏亮的,剩下的也是时不时地闪动几下,普拉多开了大灯,不疾不徐地行驶着。
“看这些路灯的造型,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了,那个时候这里的经济应该还挺繁荣的,可惜了。”
顾潇收回目光,惋惜地叹了口气,想起周瑞贤的话,“我们孤独至此,却还在互相掠夺,互相残杀……”
何凛听到顾潇的自言自语,转头看她,眸底依然弥漫着比这夜色还浓的清冷感。
事实上,从刚才出来开始,顾潇就注意到了何凛的眉头就一直微蹙着,又仿佛偶有神思恍惚的样子,虽然已经逐渐习惯了他日常不言不语,但此刻这眼神,总让她有意无意地回想起之前在储藏间里发生的那段小插曲,帘子和墙角之间的夹缝中,和他四目相对那一刻,短暂的心跳加速。
上学的时候,在别的女孩光鲜亮丽地谈着恋爱,尽情享受青春的时候,顾潇却一心只想着将来走遍天下,殊不知,第一次靠近一个男人会是这样的感觉。
摸了摸脸颊,当时那种灼热的感觉依然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顾潇并不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意外,毕竟何凛确实是那种一眼看去就能让女人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的男人,只是单纯而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
“你不想知道周瑞祁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顾潇的目光从何凛身上移开,觉得嗓子干涩,说话的声音有点嘶哑。
何凛递过一瓶汽水,“说了什么?”
顾潇说了声谢谢,接过去拧开喝了一口,含在嘴里不吞下,直到碳酸饮料的气泡不再冲着鼻子,这才缓缓咽下。
该死的习惯,在非洲缺水环境下形成的肌肉记忆,到了这里依然会记得水不能喝得太大口。
“周瑞祁表面风度翩翩,成熟稳重,其实是个极度自我的人,喜欢把自己摆在掌控者的位置左右别人的选择,我想,周瑞贤应该就是受不了他人前人后不一样,才口口声声骂他‘伪君子’的吧……”
“你可能只对了一部分。”
“是吗?那另一部分呢?”
何凛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顾潇,自顾开车。
快到营区的时候,何凛从腰后拿出一把手枪,停下了车,“会用枪吗?”
顾潇愣愣地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他,“有必要吗?”
“在这里,有必要。”
何凛下了车,走到一个土坡上,头顶,一群夜归的飞鸟正飞过,手中的枪咔咔两声,子弹上了膛。
“过来,转过身去。”
“你要教我用枪吗?现在?”
顾潇背过身去,何凛从她的身后伸过手,把枪递到她手里,俯在她耳边低声说:“夜晚视力怎么样?”
“还行……”
枪沉甸甸的,顾潇感到自己的双手被那双宽大的手掌覆住,他的指尖冰凉沁骨,皮肤的触感糙糙的,掌上有坚硬的老茧,掌心却是热的。
心跳又莫名地加速,手有些颤抖。
“可是现在天黑了……”
“你在发抖,紧张吗?”
“第一次摸到真枪,有点兴奋……”
顾潇抿了抿唇,肩膀缩了缩,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上飘,男人线条分明的轮廓在月光下分外地清晰坚毅。
“肩膀放松,手腕要稳,调整呼吸……”
何凛的声音沉沉地从耳边传来,“注意力集中在手指,还有你的目标上。”
前面数米开外的的一棵大树上,停满了栖息的鸟儿。
“目标?”
“树冠上那一只。”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零基础,你就让我打这种又远还会移动的目标?”
“就算是近距离的定点目标,如果你不相信自己,永远都打不中。”
这时,那只被作为目标的鸟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临近的气息,扑腾了两下翅膀,飞了起来。
顾潇感到手猛地被握紧了,紧到指关节都几乎在摩擦着响。与此同时,身体也被何凛带着原地转了个身,枪口迅速抬起,按着她的手指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顾潇看到那只飞鸟从空中直线坠落到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枪,不敢相信就刚才那短短的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生平第一次开枪,竟然能在黑夜中打中飞鸟。
何凛放开顾潇的手,收回手枪插回腰间。
“记住开枪的感觉,关键时刻救命。”
“我会的,谢谢你。”
“我见过很多第一次开枪的人,你比他们好得多。”
“你是不是以为开枪会给我留下阴影?同一把菜刀,在屠夫手里是杀戮夺命的凶器,而在厨师手里却是制作美味佳肴的工具,同样,开枪不一定就只能杀人,也可以是为了救人。”
“这不是恰好说明了,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因素吗?”
顾潇暗自揣度,有些事,何凛可能还没有告诉她,但对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是一个好办法,还是得靠自己。
这天晚上,何凛回去的时候,沈岳还在等他。
“你不是一直说不能让顾潇卷进来的吗?”
“由不得我们了,虽然我试图让顾潇置身事外,但自从被人知道她懂‘鱼鹰’的语言开始,她就已经卷进来了。”
沈岳叹着气,无奈地说,“云念姐的这个小师妹,还真是麻烦。”
“她不会是麻烦……”
何凛交叉着手指,摩挲着骨节,回想起教顾潇开枪的时候,一开始她虽然也会紧张到手颤,但却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平静下来,也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还有个或长或短的接受过程,相反的,她轻而易举就适应了,还真应了她的那一番蟑螂不死的理论。